当值的是御书房掌领内侍孙绍全,恭应一声出去,叫入两名内侍轻手轻脚将鼎炉端了出去,让安香宫人紧着换上薄荷兰芷香。
顷刻,薄荷的清凉之气渗着清雅兰香溢散开来,吸入肺腑后立感清透,赵构神色略展,孙绍全提起的心这才落下。
又过了一刻钟,康履饣鼗埃骸捌糍鞴偌遥卫轲见召。”
“传。”赵构合上正在看的奏折,抬起头来,目光深沉隐晦。
孙绍全侧身打起赭黄缂丝垂帘。卫希颜稳步入内,上前抬手揖了一礼,清邃眸子平视皇帝,“臣卫轲,参见陛下。”
赵构微笑抬了抬手,目光甚是温和亲切,“国师免礼。”又吩咐孙绍全上座,端茶。
卫希颜道了声“谢陛下”,便坦然落座。大宋的君臣礼节不像明清那般严苛,尤其皇帝和宰臣间相处更有相敬相重之意,除朝堂议事外,多数时候宰臣面君都可对坐而议。
君臣二人用了盏茶,中间寒暄几句,便聊起闲篇,说报上的坊间趣闻,说翰林书画院谁的书法又有长进,说国师府招募的女侍卫……
卫希颜一边喝着茶,一边陪皇帝推圈子打太极,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皇帝召她何事。
皇帝不急,她急什么!
赵构一边说话,一边细察她神色,渐渐的耐心告罄,目光微闪,道:“朕听说,国师尚有长姊在世?”
卫希颜道“是”。
赵构惊讶,“怎么从未听国师提过?”
“回禀陛下,臣幼时家门遭难,长姊从小随叔父四处逃亡避祸,居无定所,且担惊受怕,久之便落下了病根,待安定下来时身子已虚得经不起折腾,只得静养家中一点点调理,亦经不起人客往来的叨扰,是以臣从未向外人提起,省了这些打扰。幸得萧先生的药方有效,臣姊连着吃了几年,总算有了起色。臣想着,索性趁赏花盛会携姊姊出来露个脸,交些闺友,日后有个说话去处,亦好散散这些年不得不憋拘在家里的闷气。”
赵构听她一口一个臣,话说得谦卑又真切,一副姊妹情深的表情,倒让他不好再多责问此事,毕竟卫希颜不提家里姊妹谈不上欺君,况且也没有臣子需向君上禀报内院女眷的道理官说。
他并不打算揪着这起不放,硌在心里头的,是卫希颜隐瞒的身世,这才是欺君的罪。
赵构的手指划过瓷盏上精致的剔花,慢慢道:“国师说,家门蒙难……,朕亦听说了一二,却是不知详情……”
卫希颜抬盏的动作猛然一顿,微微抬脸的表情显出惊讶,“……臣的身世,陛下,竟是不知么?”
赵构茶盏搁下,白瓷碰着御案轻微一声响,“怎么,国师以前说过?——朕倒是没这记忆。”
卫希颜皱着眉说:“当年,太上皇禅位后,臣曾将身世冤仇禀明渊圣皇帝(赵桓),之后蔡京伏法,臣又上了道请罪表呈递已南巡的上皇,上皇遣内侍回了谕意,说‘情有可原,将功抵罪,欺君之事不再论’……臣以为,陛下早知此事。”
她蹙着眉,“……或因上皇圣体不安,忘了提起?”
赵构心头恚怒,很想掷盏丢她脸上——这等胡话谁信?卫轲,你当朕是傻的,由着你来糊弄?
赵构缓缓吸了口气,沉着眸子,说:“道君驻跸杭州之初,圣体尚安,朕曾日日陪侍君侧,从未听道君提起一字半句。当年国师抄了蔡太师府后,道君重情,还感念了一番君臣情义……按说蔡佞是国师大仇,道君当时不会不提。皇父的记性朕是清楚的,按说不会略过这桩啊。国师,你说呢?”
卫希颜放下茶盏,淡淡抬眸,“陛下都不清楚,臣怎么晓得?或许情绪激动,痛恨悔……索性回避了臣这起。太上皇的心思,谁知道呢?”
赵构扯着唇笑了笑,“朕记得,国师说因了茂德而入朝堂……朕犹感念在心,今日方知另有别情!朕现在倒有些糊涂了,不知何为真,何为假。国师倒是和朕说说,究竟哪个才是真相?”
卫希颜神色却极其坦然,“陛下既问,自当详禀。”遂将师师在花朝宴上说的“身世”复说一遍,当然比起师师对夫人们说的又要详尽些。
赵构间或打断她的述说,询问个中细节和关要处,卫希颜说的没有不妥当的地方。皇帝纵有满腹的怀疑,却也揪不出任何漏子,不由心头郁怒,忍不住冷笑一声,话里带了两分嘲讽,“国师这身世还真是‘离奇’啊!”
卫希颜挑起一边眉毛,声音也冷了下去,“朝政不清,世道不平,被逼出的‘离奇’之事岂只一桩两桩?云氏家仇能雪还算幸事,却不知民间尚有多少人家有冤不得申,死了亦是白死。就说这两浙路,被朝廷花石纲害得家破人亡的小民百姓,陛下可知有多少?”
这话只差没明说:昏君奸臣,祸国殃民,方逼出世上各种离奇冤案!
赵构有些尴尬地侧了侧眼,端起茶盏掩饰,却见茶汤已干,顿时迁怒,“换茶!”
房内当值的康履恭应个“诺”,揣着冷汗急步退出。稍顷,新的两盏茶汤奉上。内侍主管低眉垂手立在皇帝身后,大气儿不敢出。御书房内静得只有茶盏茶托轻微碰瓷的声音。
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