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宪薇眸光一暗,沉吟半晌,又道:“那个推你下去的人,你还记得她么?还恨她么?”
照水想了想,摇头道:“小时候的玩伴,连长相都不记得了,只前几年隐约听说她嫁人了。至于恨不恨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哪还有记恨,况且当时她也不是有意的。”
“别人无意的伤害忘记也无妨,但若是有人为了保命硬把你推下水,还有亲人为了保命,眼睁睁看着你被浪头冲走都不施救,这笔账该怎么算呢?”俞宪薇喃喃道,推她下水的人就要出现,见死不救的亲人也就在眼前,但这些人现在并没有害过她,无论是还打着慈母幌子的小古氏,亦或年幼稚嫩的俞明薇,甚至是以后会出现的孔姨娘,她们都是她应该仇恨报复的人,但此刻他们都还无罪,她做不到让她们去为上辈子的罪以命偿命,但若说因此而放弃仇恨,她自问也做不到。
更何况,她心中还装着顾氏的事,顾氏只有她一个孩子,自然,顾氏该有的名分,该得到的一切,甚至生前可能受过的不平都需要她去讨公道。
前路到底该如何去走,俞宪薇有着一丝迷茫。
照水愣了,眨了眨眼,疑惑道:“姑娘,谁推人下水了?推了谁?我怎么听不明白。”
俞宪薇摇头一笑,道:“没事,和你说着玩呢。”说着,从水里收回手,用绢子擦净,起身道,“走,回屋用饭去吧。”
照水迟疑了一下,把刚才发生的推搡之事告诉了俞宪薇,又哀求道:“姑娘若要训斥责罚,我都领了,只是千万别让我娘出去。”
俞宪薇一怔,笑道:“我干什么要让你娘出去?况且这件事并不是你挑头闹事,也犯不着重罚,罚你一个月月钱就好了。至于绿萼的罚,我自去问太太就是。”
照水听着最近俞宪薇已经不再称呼小古氏母亲,而是用了太太这个比较疏远的称呼,她心头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踌躇道:“若只罚一个月月钱,会不会太轻了些?若别人说姑娘不公,岂不是不好?”
俞宪薇不由莞尔:“你们本就是我的人,自然该偏心你们的。任谁来问也无可厚非。”这一点她早已决定,再不能连累身边这些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上辈子那份恩情,不仅要记在心中,更要真真实实回馈给她们。她再不会退缩懦弱,一定会变强,将她们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照水大大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跟着俞宪薇回了房中。
温仁堂西次间的内间,传出绵延不绝的有节奏敲击木鱼的声音,浓郁的檀香味从窗缝门缝间渗透出来,似乎连门窗桌椅都染上几分檀香色,无端地多了几许厚重。
俞如薇已经在内间的门前来回踱了许久,脸上神情时而激愤时而悲伤,脚步也越来越急促,最后突然顿住,转身几步走到门前,伸手要推门,却又堪堪停住手。
“进来吧。”木鱼声突然停了,一道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子声音从门内传来。
俞如薇眉一沉,心头发狠,索性用力一推,门扇划着猛烈的弧度重重打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俞如薇又是一掌拍在门上,紧走几步上前,看着那跪在佛龛前蒲团上一身黑色海青的憔悴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咬牙道:“小婵跟着我好好的,母亲为什么把她要走?”
闵氏慢慢放下手中佛珠,缓缓道:“等过几天你二娘身子好些,我们就回庙里去,你也大了,该请个嬷嬷好生教导规矩,小婵年纪小,不顶事,到时候我把阿贞给你,她年纪大些,行事稳重,也能好好照顾你。”
俞如薇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定定看了闵氏半晌,忽而冷笑道:“母亲何苦和我打哑谜,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会不认,没错,那信是我支开小婵,自己悄悄塞进王七家的账本里的,二娘的人要刁难王七家的,非要看她的账本,结果发现那信,这又能怪谁?小婵是我的丫鬟,自然只能听命于我不能违抗,母亲有气冲着我来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绝无二话,我绝不会连累她。我只恨母亲为何非要出这个头给她保命丸?那样珍贵的药丸给了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而且,若不是母亲,我们这十几年的苦和难早就一朝得报了,哪里还需要委屈求全回去受那庙中凄苦?!”
闵氏木珠般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在佛前跪得僵硬的身子稍稍侧了侧,眼中带着几分辛酸悲哀地看着眼前恍如地狱夜叉般戾气将要喷薄而出的女儿,良久,长长叹息一声,回头去看高高在上的佛像那讳莫如深的脸,道:“如儿,你可还记得你名字的来历?”
俞如薇本已做好准备迎接暴风骤雨,却不料闵氏竟说到一个无干的话题,便如迎头的棒子突然变成了和风细雨,有些茫然无措,她手上拳头松了松,手心全是汗,便在裙子上蹭了蹭:“母亲说过,是佛经里的话,‘如是我闻者,谓总显己闻,传佛教者言如是事,我昔曾闻如是。’如是我闻的意思,就是我曾听得佛祖教诲。”
闵氏双手合十,道:“世间人民,父子、兄弟、夫妇、亲属,当相敬爱,无相憎嫉。有无相通,无得贪惜。言色常和,莫相违戾;或时心诤,有所恚怒。后世转剧,至成大怨。世间之事,更相患害。虽不临时,应急想破。——是我害了你,我的心诤恚怒不能看破想破,因果轮回,到了你这里,终究成了大怨。这是我的罪孽。”
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