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安听罢,如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婉儿明明知道是自己筹划了这一切陷害薛绍入狱,明明知道自己不便出面处理薛绍的事情,却偏偏向女皇提议让自己审理此案。
“下官遵旨。”司马安俯身低头,看着地面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有些扭曲难看。
若是直接将薛绍问罪处斩,会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和李令月修复的关系,等于在两个人之间又挖了一道鸿沟。若是放过了薛绍,不但要冒着徇私枉法之罪,还会使得之前所有的布局白费。
婉儿这一招,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推入两难境地。
司马安缓缓站起身,抬头看向婉儿。
上官婉儿对她妩而一笑,从容地走到前头专门为她拟诏而安置的桌案边,抚平了裙角,坐在蒲团之上,拿起毛笔,笔尖沾了一些墨,铺开一卷纸,以纸镇压着末尾,翘首等着武则天口拟诏书。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停顿。
殿内安静的诡异,龙脑香轻烟缥缈。
“启禀陛下,下官还有话要说。”司马安瞥着婉儿。
婉儿全部心情隐在假笑中。
“说说看。”武则天道。
“下官很感激上官女史的举荐,但下官实在不适合审理此案。”
“为何?”武则天饶有兴致,只听得司马安一字一句清晰道:“其一,谋逆乃大罪,牵连众多,涉及广泛,下官不过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品级低微,无权审理。其二,下官乃是由翰林文官擢升而来,做的都是笔头功夫,不会审案。其三……”司马安说到此处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其三,下官实在不敢得罪太平公主殿下。”
“有点意思,”武则天笑道,“婉儿推挤你的时候朕也有所怀疑,但如今听你说话,条理清晰,巧舌如簧,倒是有几分本事的摸样。至于官职……”武则天想了一想,“这样吧,朕加封你为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官至三品,这样还能不能审?”
司马安没想到武则天会加封自己官职,但这并非她目的所在,于是拱手道:“谢陛下恩典,不过下官还是不能审。”
上官婉儿听到这里,秀眉微蹙,侧头偷眼瞧了女皇,见她果然面带愠色,于是摇了摇头。她跟了女皇这么久,自然知道外人没有与她讨价还价的余地,司马安此举无疑会触怒女皇,轻则挨打,重则下狱。
下狱?
想起那个黑暗潮湿的地方,婉儿只觉得心里一片苦涩。
残缺的碗,发臭的衣服,还有到处出没的硕鼠……
执笔的手一顿,婉儿放下毛笔,一手挽着袖口,另外一手缓缓研墨,清水被渐渐染黑,飘来一阵又一阵的墨香。
她忍不住偷瞄太平公主,细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可惜在她的脸上得不到自己所要的惊慌,婉儿有些失望。
“崔湜,你好大的胆子!”果然,武则天沉下声音,不怒而威。
李令月也终于往这边看来,神情严肃,刚想张口替司马安求情,却由余光望见位于右前方的上官婉儿手肘一推,边上的墨砚便由边缘滚落,传来一记闷响。
“哐当——”
砚台在空中转了一圈,在光洁的地面上洒了一层浓重的墨色,水渍缓慢滩开,那个身影亦匆忙跪下。
“婉儿该死,不小心打翻了墨砚,请陛下恕罪。”
武则天转过脸看她,目光晦涩不明地睨着上官婉儿。
司马安亦望着上官婉儿的背影,带着困惑。
李令月盯了婉儿一会儿,抬首加重语气道,“母后,薛绍的确是无辜的,您若让此人去审实在太过轻率,众位臣子也不会答应。”
“无辜不无辜审了才知道,李冲造反前多次见过薛绍,又来长安找他,他们秘密集会,这些事情都做不了假。”或许是因为上官婉儿的“不小心”恰巧打断了女皇即将爆发的怒火,此刻的女皇已经平和很多,目光扫向司马安道,“崔湜,朕说出的话就是圣旨,难道你想抗旨不尊?”
司马安脊背发凉,“下官并非是在推脱,而是为了陛下名声着想。事关重大,与其让下官一家之言独断,不如再指定二人与下官一同三司推事,如此方才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李冲余孽无话可说,也可以给驸马都尉一个公道。”
“哪两个人?”武则天问。
“梁王武三思,豫州刺史狄仁杰。”
武则天沉默了半晌,放在桌案上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
司马安缓缓吐出一口气,抹掉额角上的冷汗,耐心等待着,视线总是不知不觉往李令月那边飘。
“婉儿,你怎么看?”许久,女皇侧头问。
“婉儿不懂政事,不过三个人审理总比一个人好。”上官婉儿恭敬回。
“那好,”武则天点头道,“调豫州刺史狄仁杰为大理寺卿,会同兵部尚书武三思、吏部侍郎崔湜三司推事,务必查清薛绍是否与琅琊王谋逆一案有关!”
“下官遵旨。”崔湜跪地磕头应答。
独自出了紫宸殿,司马安拍着胸口喘气,而李令月和婉儿还留在殿内。
司马安没想到事情会糟糕成这样,李令月参和了进来,婉儿参和了进来,自己也参和了进来,如今又牵扯了武三思和狄仁杰。
司马安并非一时脑热选了这两个人,而是仔细考量的结果。在她看来,狄仁杰生性耿直,只要证据充分就一定会将薛绍入罪。武三思是武家的人,薛绍已经在自己的安排下和李冲连成了一派,武三思决不会替薛绍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