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边疆县城当公安局长,孙伟感到很累。作为空降到悬圃县的新任公安局长,一方面,他要按照官场惯例努力协调各方面关系,为开展工作打下基础,一方面还要承受来自主要领导和社会舆论对社会治安普遍不满的无形压力。前任给他留下了个烂摊子,一年多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让他感到些许气愤和无奈。
这些压力主要来自县委一些领导,当然了,高书记是其强大后盾,否则的话,许多工作更是无法顺利开展!
这次,县委决定肖子鑫到公安局来当政委,孙伟很高兴,本来以为可以跟他好好搭伙,共同实现一些理想。哪里想到,肖子鑫要来,他却又要走了,市公安局主要领导欣赏他的刑事侦查才能,跟高书记他们争来争去,高书记不放,无奈市局找了市委书记,最后还是这样决定了。只等过了这一段,孙伟处理了一些事情后,便在回市公安局当党级成员、刑警支队长去了……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肖子鑫,他和肖子鑫下决心抓了高毛。
早晨,正是上班高峰,一家五六口人在县委大楼门前长跪不起,前面的老头伸着双手朝大楼一遍遍喑哑地叫着:“老百姓啊!老百姓,你们别不信哪……”过往的干部们纷纷回避着这种场面,快步走进大楼。
孙伟路过时停车看了看,这些人衣服破旧,灰头土脸,一望而知来自农村贫困家庭,老太太则一声不吭,不停地用手擦拭眼睛,后面跪着一男两女,眼泪鼻涕顺着他们的嘴角两边往下流。老头哭述着孙女儿被洗浴中心“弄死了,把人弄到火葬场去了不让看”的横祸,声嘶力竭请求“共x党”为她“作主”,让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有人关心地询问,有人叹息。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
孙伟没说什么,开车走了。
进入县委对面的公安局大楼,孙伟的心一阵痉挛和痛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冲了一杯茶,坐在办公桌前想批阅一下当天的报告和文件,脑子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思路。期间,副局长阮涛、办公室主任杨浦几人来商量事情、汇报工作,他情绪烦躁,心中仿佛一团火。
他们走后,他感到好象偏头痛病发作了,到里间打算休息一下,躺下闭上眼睛后,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倏地,第六感官不断发出信号,孙伟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头痛轻些了,重新走到窗前,眸子就像一架逼真的数字相机,将市府楼下仍在继续的一切摄入镜头,一次成相。
楼下的场面,孙伟隔壁的肖子鑫也看到了,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跪在那里,早晨路过时也没有勇气过问,但发生在县委县政府楼下的这一幕,再一次勾起他们两个人心灵伤痛般的愧疚。两个人,一个是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孙伟,一个是政委,当时,看到可怜的老头哭诉和泣不成声的老伴儿一瞬间,不知为什么,孙伟和肖子鑫仿佛突然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
他们那接近七旬的年龄和似曾相识的举动,曾让孙伟产生过问一下情况的冲动,然而,他毕竟是个久经官场的人,且心有难言之隐,一下子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他不知道,如果过问,身边的反响会是什么。
老百姓有冤不来找他这个公安局长,而是去政府求跪,不知是人民警察的耻辱,还是老百姓对法制的一种失望。无论怎样,那一刻都令他感到脸红,真切地感到手中权力的有限和无奈,他没有勇气让那么多老百姓认出自己的身份。纵然问明了情况,又能如何?在悬圃县只要他不敢深入权力保护之内的另一处禁地,就只能掉头默默无语地上车离开,忍受着意欲猎取而无计可施所带来的尴尬和心痛。
那一幕所带来的后果,便是他虽身在办公室却无法进入正常工作。
他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楼下,围观者甚众。
此时此刻,肖子鑫也在关注着楼下的那些人,远远望去,有一些人甚至开始愤怒地大骂。有人给老人一家出主意,看样子是告诉他们这样是没用的,有人偶尔还指指近在咫尺的公安局大楼,每到这时,站在窗前的孙伟和肖子鑫都下意识地往窗帘后面挪动一下,他们或许不想让人们看到公安局长和政委在注视着他们……
不知老人悲愤过度还是根本就不相信那些指点,对公安局大楼瞅也不瞅一眼,除掉哭诉,老太太仍然倔强地冲着面前威严的政府大楼一句句地喑哑喊着,似乎仍在喊叫着那句“老百姓啊!老百姓……”
办公室门开了,肖子鑫走了进来。
孙伟回头看看,肖子鑫苦笑,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和孙伟看到,县委县政府大楼里面终于出来人了,动用了保安,几个穿制服的人当着众人没有打骂,强行把这些人弄了进去。人们议论纷纷,渐渐散了。
肖子鑫扔给孙伟一支烟,两个人坐回到沙发上,点燃,抽了不到几分钟,肖子鑫起身看到那一家老少又出来了,还是长跪呼叫,凄惨异常。很快又哭叫来围观的群众。
“怎么回事啊?”肖子鑫询问。
“不知道……”孙伟闷闷地应了一声,继续狠狠抽烟,“大概又是仿古一条街那边的破事……”
墙边那座精美的省公安厅“打击刑事犯罪工作先进单位”表彰大会奖给悬圃县市公安局的落地大钟,时针已经指向10点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