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端端正正坐在金心绿闪缎大坐褥上,手内拿正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突听到响动声,抬眼一看,贾琏自掀帘子进来,往炕上一坐,哈气抱怨道:“这天寒地冻的,就为着省亲园子,我在外面吹了大半天的冷风。”
王熙凤忙把手炉塞给他,一迭声命平儿冲茶,自个儿帮贾琏整理着领子,皱眉道:“跟着的小子们难道就没点眼力价儿,爷们在外面挨着冻,也不知道托人进来跟我说一声?且是谁当值跟着的,这样的不上心,二爷告诉我,一并回禀了太太打发了出去!”
“都忙得团团转呢,哪里顾得上这个?”贾琏就着平儿的手灌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茶水顺着喉咙浇到肚子里,狠狠打了一个寒噤,方才缓过劲儿来,叹息道,“如今才刚开了个头,别说是我,二老爷下衙后还要在那守着呢,穿得倒是不薄,这么个鬼天气,捂得再严实,一样冻得牙根子打颤。”
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贾琏把手炉往怀里拢了拢,转头看向王熙凤:“今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二老爷本来还在忙活,我眼瞅着有个细眉细眼的小厮过去禀报了什么事情,二老爷气得脸都黄了,丢下一摊子事二话不说就直接走了,大老爷一向不管这些事儿,什么事情都压在了我一个人头上,不然我哪里磨蹭到这个时辰才能脱身?”
王熙凤俏脸一僵,抿了抿唇角没有出声。
贾琏看出几分不对来,思量了一下,笑道:“你可别拿话糊弄我,咱们好歹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两个人呢,白白受苦挨冻了这么长时间,我难道最后连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不能得到吗?”
“哪里是有意瞒着你的呢,实在是不好说,”饶是王熙凤素来是个争强好胜的胭脂虎,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俏脸一红,朝他一甩帕子,红唇止不住上扬,为难地皱皱眉毛,然后才道,“还不是为着二太太,跟倒转抱厦厅那三位姑爷爷姑奶奶呢!”
“怎么说的?”贾琏越发添了三分兴致,见平儿识趣地出去了,探头枕在她肩膀上,嗅着脖颈处的胭脂香气,摩挲着白嫩细滑的肌肤,声音比平时略微压低,“二太太一个正经的舅母,能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呢,倒把二老爷气成那样?”
“说是府上采办的事情,还不是为着外头刚起了一个地基的园子?嗨,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说出来怪没脸的,怕叫二爷笑话。”王熙凤说完特特一停顿,见贾琏虽然有点意动,仍然坚持着要听她继续说下去,只得叹息道,“二太太今天带着三四个婆子,拿着几本账册子,似乎去找林表妹去了。”
“这我听着倒是糊涂了,哪有管家的太太拿着账册子去给客居的姑娘家看的呢?”贾琏微微一愣,他亦是外事面上往来的一等好手,略一思量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忍不住皱眉道,“二太太这是把主意打到林家身上去了?”
对着小姑子的遗孤哭穷,这可真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干得出来的事情,旁人再想不到这样的绝妙主意。贾琏很有几分看不上眼,动了动嘴角,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王夫人毕竟是贾家二房正妻,又是王熙凤的姑妈,有些难听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不过这做得也太上不了台面了,看着情形准是被人家林家闹到了老太太那边去,全家上下跟着一块没脸。
“二爷还说呢,这才哪到哪儿啊?”王熙凤不由得压低了声音,细细道,“我听老太太话里边儿的意思,怕是二太太还想叫人家住在府上,每月交租子呢——”
贾琏这次愣了足有半盏茶,又低头沉默了半晌,方道:“得亏她张得开那张嘴……”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在贾府里住着,合该有点表示。我平日里细细留神着林家上京所带之物,俱是上上等的,真算起来,林家家底不比咱家差到哪里去,林表弟手里头又不是没有银子,哪有干吃舅舅的道理呢?二太太的手段方式有点不对,但是细想起来,也未必没理。”多了一层血缘关系,王熙凤终究还是心偏着王夫人,少不得替她描补描补。
贾琏叹道:“林表弟同我到底是姑表至亲呢,他平日里也同宝玉玩得极好,二太太这样行事,倒好像咱们有意欺负他们孤寡一般。”
王熙凤一边给他怀里捧着的手炉里加火,一边笑道:“二爷可是又多心了,自从林表弟林表妹来了,府上可有半分怠慢之处?不说别人,起码老太太那里从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尤其林妹妹的待遇,别说是咱家三个姑娘,我看只怕连宝玉也强不到哪里去,这要还算是欺负,难道咱们倒要把人放香台供案上供着天天磕头,方才是对得起他们?”
“我说一句话,你就有十句话来顶,”贾琏只顾拿眼觑她,笑道,“老太太这样做为着什么,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老太太自然有她的考虑,我这样最是眼拙心笨的人,还能看出什么来呢?”王熙凤装傻说了一句,顿了顿,脸上忍不住带出三分得意,“我还没瞎呢,早就明白了,你看看林表妹院中的东西,我都是塞进去的顶好的,从无轻慢,不拘他们兄妹怎么想的,反正我自问再无得罪之处。”
“可是我倒是偶然听到过几个老婆子碎嘴呢,都说什么宝姑娘举止娴雅,品格端方,说到林姑娘就是清高孤傲,目下无尘。”贾琏自是不信,拿话逗她。
“二爷这可就错了,怪谁呢,难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