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玉钏儿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道:“姐姐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走了,一了百了,也洗不清你的清白名儿,独留下爹娘姐妹伤心,难道便是你的孝心?”
白老媳妇含泪道:“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哪里还经得起你这样?”
玉钏儿哭了一场,逐渐收住眼泪,道:“姐姐已经没了,我自然该好好活着,孝敬您二位老人家。我只想着,姐姐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初是怎么劝香菱的?轮到她自己,不过别人奚落几句,偏自己想不开跳了井,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白老媳妇道:“她自小在太太房里何等尊贵,哪里经得起别人笑话她?偏又顶着勾引主子的名儿叫太太撵出来,上上下下几百口子,闲言碎语的,谁不说她轻浮无状?妆狐媚子?”
玉钏儿道:“我只恨姐姐自己不争气!但凡沉重些,不说那样轻浮的话,不去挑唆宝玉拿环哥儿和彩云,何至于此?谁不知道彩云和环哥儿好?连太太心里都明白,只是不说。偏她那样挑唆宝玉去捉拿,闹了出来,岂不是让手足反目?太太脸上也不好看。若是别的也罢了,她偏要挑唆宝玉,太太如何能忍?撵出来已算好了,若是别人早打死勿论了!”
金钏儿之死,玉钏儿一恨金钏儿轻浮,二恨宝玉生事,若不是宝玉调戏她,何来后来的话?偏偏宝玉自己又逃了,只留下金钏儿面对王夫人的雷霆之怒。
白老媳妇忍不住滴泪道:“纵然明白,也迟了。”
玉钏儿擦了擦眼泪,打开琳琅送的包袱,道:“琳琅姐姐叫人给我送了一匹绢,一匹布,几件金珠簪环,五十两银子。一会子我给姐姐做身衣裳,叫她穿了路上好走,也记挂着我们眷恋着她,去了,来生投个好胎,也就完了。”
白老媳妇忙道:“杨大奶奶怎么知道了?”
玉钏儿道:“必是送东西的婆子多嘴,琳琅姐姐知道了,才叫她悄悄送东西来。”
又看到宝钗送的衣裳,冷笑一声,道:“宝姑娘送的,都烧了罢!”
白老媳妇奇道:“这是何故?太太赏的体面,若烧了,岂不是辜负了太太?”
玉钏儿道:“难道妈要用它做装裹?还是想叫姐姐来生投胎,断子绝孙?衣裳好不好,体面不体面,得看什么时候给!不过几两银子就能尽了主仆之情的,何苦穿了叫姐姐走在路上不踏实?从前没穿过她的新衣服,死了也不必穿!”
白老媳妇素来听这个女儿的话,虽然不舍,仍是应了,出去请僧众超度金钏儿。
玉钏儿一面将红绢和红布裁剪开来,一面流泪,絮絮叨叨地道:“姐姐你好好儿地上路罢,谁是谁非我都记着呢!谁叫我们都是丫头,生死不由自己,再怎么伤心也不能表白出来。赶明儿,你投个好胎,哪怕是家徒四壁,也别做这任打任骂不得自由的丫头!”
又哭了一会子,忽见小丫头在门外招手,玉钏儿便走过去问道:“你过来做什么?还是有什么事儿?”
小丫头跑得一脸是汗,道:“宝玉被老爷打了一顿,太太屋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彩云和彩霞叫姐姐回去主掌事务。”
玉钏儿闻得宝玉挨打,登觉心胸大快,自思量一回,冷笑道:“太太许了我的假,我姐姐还尸骨未寒呢,一身的晦气,回去做什么?岂不是冲撞着了?她们难道不能管?”
小丫头急哭了,道:“好姐姐,你快些回去罢,晚了,我又要挨骂。”
玉钏儿却知道彩云彩霞皆和赵姨娘好,王夫人并不放心,是以要紧金银东西都是金钏儿管着,金钏儿出去后又让自己管着,虽然不愿,也只得过去。好在此时已经有些远近亲友过来了,玉钏儿跟母亲说了几句,方换了衣裳到上房来。
彼时王夫人不在房内,却在贾母房中,正给宝玉治伤。
及至玉钏儿到了贾母房中一问,宝玉又被送回怡红院了,贾母王夫人并薛姨妈宝钗湘云等人都去了,只得又过去,到时又已经散了,袭人正在给宝玉收拾。
袭人早叫了小厮来问明白,方知今日贾政打宝玉,一则金官之故,二则金钏儿之死,正伤心,此时见到玉钏儿,自然没好声气,便道:“你来做什么?”
玉钏儿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来找太太,你道我来找宝玉不成?”
袭人听了,不觉涨红了脸。
宝玉面白气弱,见到玉钏儿,思及金钏儿之死,早已五内摧伤,益发悔恨不已,忙道:“玉钏儿姐姐坐。”偏这是袭人正在给她褪中衣,略略一动,宝玉便觉得疼痛难忍,哎哟一声,袭人忙住手,随后不理玉钏儿,三四次才给宝玉脱下中衣。
玉钏儿脸上犹带怒色,也不理宝玉,抬脚就走,偏这时,闻得说宝姑娘来了。
玉钏儿只得住脚,垂手而立。
袭人也知道来不及穿中衣了,忙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遮盖住下面。
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也不看别人,只对袭人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给袭人,又问宝玉可好些。
宝玉一面道谢,一面让座,一时也无暇顾及玉钏儿了。
听得宝钗关切心疼之语,十分亲切稠密,偏此时又不往下说,娇羞怯怯,难以形容得尽,宝玉正自神魂飘荡,玉钏儿心中冷笑一声,想到宝钗安慰王夫人所说的话,忽而含笑开口道:“宝姑娘真真记挂着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