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不安稳,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年幼时候,学校里的调皮男孩子跟在他身后,边笑边喊:
“方沉碧,棺材子,克死爸,克死妈……”
于是,会从巷子的拐角里,冲出一个俊俏的男孩,龇牙咧嘴的赶走那些可恨的男孩子,嬉皮笑脸的问她:“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微微弯起嘴角,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她听姨妈说,母亲是难产死的,至于她的父亲是谁,他们不说,只是偶然提到,便眉目色变,冷冷道:“死了。”
她想,也许她的父亲没有死,只是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所以等同于死了。而因为姨妈带着恨,她对自己的疏离和冷淡是那么显而易见,只是偶尔提起照片里漂亮的年轻女子的时候,眼里会含着泪,对着照片摸了又摸,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再后来,那个总会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俊俏男孩很少再来,她听说,男孩病了,于是鼓起勇气去医院看他,男孩脸色苍白,却仍旧笑的很灿烂,问她:“方沉碧,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笑不出,绷紧了嘴角,不发一声的看着男孩。男孩坐起身,扯过她的手,塞进一个东西:“方沉碧,你笑笑,你一笑,我的病就好了。”
可到最后,男孩也走了,她拿着那张歪歪扭扭写着“林东唤喜欢方沉碧”的纸条,蹲在那个他等她的巷子口,哭的昏天黑地。
方沉碧醒的时候只觉得心尖上疼的厉害,天还没放亮,方安已经不在她身边,她伸手摸了摸,被窝里面是凉的。
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的时候,风凉的刺骨,掠在皮肤上冷的发疼,过堂的门边上放了个水盆,她路过时低头一瞧,里面是那件昨晚马巧月要给她穿的旧棉袄,棉袄被浸在水里,上面结了一层的冰。
马巧月昨夜里闹了一宿,任凭方安怎么说怎么劝,就是不肯消停,都说儿子身,做娘的心,碰了一丁点也疼的不得了,尤其方安恼怒挥的那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一宿下来,方栋脸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马巧月本是万万瞧不起方安的,委身方家,也是为了三个还没成年的子女着想,可她也不曾想过,方安发起脾气来,也够可怕,闹归闹,心里也不免忌讳几分。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东间的房门被咯吱一声推开,方沉碧抬头一看,与开房门的马巧月正好看个正着,一大一小,目光所至,各自心头都有几分滋味。
尤其女人看女人,也不必张嘴,多少都猜出个十之□。到底是方沉碧先收回目光,朝马巧月俯了俯身,起身往外走。
“走吧,走了就别再回来。”马巧月低声碎念,夹了对面的方沉碧一眼,又重重关上了房门。
今日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全家人围在屋子里团聚,路上鲜少有人走动。
雪下了整一宿,积的很厚,方沉碧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尾的老院子走,一脚下去,雪没过膝盖,顺着裤腿直往里灌。
贴着皮肤又马上划开,里面的里裤一直湿到大腿。太阳虽然已经出来,可风依旧刺骨的很,露在外面的两只手冻得通红,方沉碧弯腰碰了雪揉在手里,不停的搓,直到两只手红的像是渗出了血一样,泛出火辣辣的灼热感,方才觉得不那么冻了。
再想到昨晚方栋方梁的所作所为,她突然不由得心头发紧,现世不如彼时,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见得在日后就不会再发生,留在方家迟早会生出祸端出来。
等到她一步挨一步的回到老院子里的时候,已是到了晌午,方阿祥正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看见疲惫不堪的方沉碧走进院子,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回来了?你爹呢?”
“爹在铺子里,我自己先回来了。”
方婆子瞥了她一眼,赶紧出来,扯住袖子把方沉碧拉进屋子:“是你那后娘赶你回来的吗?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做成这样,也不怕造孽报应子女身上,就算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能干,也还是得靠着我们方家,到底你本就姓方,她那三个拖油瓶只是后改的姓。嫁进来这几年,连个蛋也下不出,还那么霸道,她到底凭什么腰杆子这么硬啊。”
两人撩了帘子进去屋子,方阿祥再没心思扫院子,丢下扫帚,蹲在灶台前,猛抽了两口烟袋锅子,闷头不做声。
确是如此,即便是方婆子再如何口不留情,不管方安对马巧月的不满积了多深,这些都动摇不了马巧月和三个子女在方家的地位。马巧月的恨意也并非没有理由,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对于多余而碍事的人事来说,从不会心慈面软。
整整一个正月,方沉碧一直病着,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晃晃之中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从前那些情景一幕幕倒放,沉默,责骂,孤寂,隐忍,直到死亡那一刻。
“娘,宝儿好点了吗?”耳边传来的是方安的声音。
“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大夫来也看过了,药也喝了,怎的就是不见好,唉,造孽啊。”
造孽吗?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循环,今世还前生,来世还今生,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完呢?
“娘,巧月在河源县的远房亲戚初五的时候来铺子里串门,说是河源县的大户蒋家想收个利落乖巧的女孩,我想来想去,也觉得是为了宝儿好,所以想送她过去。”
“什么?这又是你家里那个长舌头老婆的主意吧?她不愿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