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太素的府邸不大,是一处两进院子,书房便在里间的东厢房。纪纲等人随着那老头缓步入内,但见里面非常冷清,满地满院都是积雪,也没人清扫。老头一边颤颤巍巍地走着一边唠叨起来:“这院子里就住着我和老爷两个人,老爷是个清官,没钱雇丫鬟什么的。可是啊,老爷可是咱们村方圆十里第一个当官的,嘿嘿,体面着呢。族长说不能让老爷一个人在外面没了体面,给其他人笑话,便叫我出来给老爷帮帮忙,当个使唤人儿,嘿嘿嘿。一眨眼呀,都五六年过去了。我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等我哪天去了,还让我的那个小孙儿过来,给老爷当门房什么的!嘿嘿嘿!”
众人万不料这茹太素居然清廉如此,心头都有些吃惊,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茹太素受贿是纪纲亲眼看见了的。莫不是自己多疑,看走眼了?可是若这茹太素真是个受贿的黑心富老爷,那他一边装清廉,一边却连自己唯一的随从也瞒着、暗地里去捞钱,那这个人就太可恶太无耻了些。但是这些事儿在读书人里面太常见不过,不是吗?对这里面人心险恶的道道儿,纪纲这个破落富家公子怕是比谁都要清楚不过的。
“笃笃笃”,老头来到东跨院书房门口敲了敲,喊了句:“老爷?!”
“嗯?!九叔?您老怎么还没睡?大冷天的,有事么?”里面传来的声音浑厚低沉,“吱嘎”一声房门已打开,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男子黑脸鼠须,干瘦干瘦的脸上满是褶皱,淡淡的眉毛下一对小眼睛闪着猫一样的光亮,见到外面站着一群人也是吃了一惊,旋即很快镇定,挨个地将纪纲等人打量了一番。看那稳重冷静的模样儿,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在审视自己今夜的对手似的。
这人应当是早已经得了消息,这是纪纲看见茹太素反应之后心中闪过的一丝念头。
“哦,是有客啊”,茹太素堵在书房门口,并没有要将客人请入房内的意思,“诸位从哪里来?瞧着面生的很啊。莫不是走错了门吧?啊,哈哈哈”,说着径自干笑起来。
徐贲骤接大任,一心要将事情干得漂漂亮亮,求功之心正旺呢,见茹太素将众人丢在雪地里,明摆着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头不禁“腾”的火气,摆出官威断喝道:“本官大理寺寺丞徐贲,确实无缘与茹大人相识。不过,嘿嘿,本官这次来也不是来找大人你叙旧的,乃是因杨怀宁灭门惨案来问你话的,难道茹大人要我等在这冰天雪地里审案吗?”
“哦,哦,哦,哈哈哈,原来是大理寺的上官来了,恕下官眼拙未能认出来,恕罪,恕罪”,说着已是来到徐贲跟前作了一揖,这才将众人让了进去,吩咐老头:“九叔,给客人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眼见老头颤颤巍巍地去远了,茹太素将众人引至书房,围在一个碳盆四周坐定,这才笑容可掬地问:“徐大人,请恕下官愚昧,大理寺日前不是来问过一次话了么?下官自认也说得清楚明白。怎么今日又会有徐大人这一行?这倒令下官不解了?”说完茹太素便拿鬼火一样的眼睛不住盯着徐贲。
徐贲乃是一介书生,并没多少在权力和官场上的城府,哪里禁得住茹太素这样如刀一样的眼光盯着自己?不禁脸颊都激动得有些发红,忙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不肯露怯,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冷笑了两声,这才说道:“哼哼,这恐怕茹大人不知道了。近日当今万岁爷已经下了旨意,召回了远在北平的燕王殿下,由太子殿下会同燕王殿下重新查察杨怀宁灭门和汪广洋暴毙两个大案。所以本官此次前来,是大理寺所派,却又不仅仅是代表大理寺!”
愚蠢,纪纲听着徐贲的话心头暗骂,这徐贲为了给自己壮声势竟然主动将太子和燕王抬了出来,这件原本可以由大理寺轻飘飘地就处理的事情,如今却硬生生地被他自己搅闹得把太子和燕王都给牵连进来了。而且以徐贲这等迂腐的书呆子,还指不定后面又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不好收拾的事来,到时候这还不全都得扣到太子和燕王头上?若只是太子便还罢了,若是给燕王带来什么麻烦,那自己这趟差事也算是被这个徐贲给连累了。
果不其然,茹太素抓住这个话头已然发难,故作诧异地问道:“哦?徐大人方才是说大人是受太子和燕王所命,来此公干?大人不是大理寺的寺丞么?不知大人是受太子殿下还是燕王殿下所委派?什么时候大理寺也归太子和燕王殿下署理了么?下官离开京师日久,看来有些昏聩无知了。呵呵呵!”
茹太素毕竟是宦海老吏,这话阴毒得可谓到家了。原本徐贲受太子或是燕王所派,并不不妥,毕竟他们都是受命署理两个大案的皇子,有这个权力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茹太素偏偏抓住徐贲乃是大理寺属员这一条,将整个大理寺都说成被太子或是燕王署理。要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可是深沉多疑的性子
,最忌讳的、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越他的权、分他的权,这本是自古以来雄主的通病,朱元璋自然也没有例外。茹太素曾经在京为官多年,对洪武皇帝的性子极为了解,他说的这些话无一不切中要害,若是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兴风作浪那是定必的事了。
眼见茹太素如此阴毒,一旁的纪纲再也按捺不住,生怕徐贲胡言乱语惹出天大的麻烦,忙抢先道:“茹大人在京为官多年,怎的会不知朝廷体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