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茗也不藏着掖着,举国危难之时,话说得越开,越有利于局面的简化,这样才能消除误会,结成真正坚固的同盟。
“没有。”卫景亨说得很干脆,“打从我记事开始,我便从心底里厌恶那张龙椅……也许,这跟我从小目睹母妃因为我而与皇后明争暗斗有不小的关系吧,对于这一切竞争和阴谋,我都感到厌倦。”说着,卫景亨自嘲地笑笑。
“这样的我,似乎并不适合出生在帝王之家。我虽饱读诗书,心中记挂着百姓祸福,却没有足够的野心和魄力,注定只能辅政,不能当政只能安天下,却不能平天下、在危难时保天下。”卫景亨坦言道,“这便是我对自己深刻的认识,也是我和四弟之间的区别。”
“和景离的区别?”奚茗接着问。
“没错,我和四弟的区别。”卫景亨点点头,继续解释,“我母妃曾和四弟生母刘夫人关系甚好,在刘夫人薨逝后,对四弟也很是照顾,我和四弟算是一同长大。也许其他人不了解,但我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四弟还不满六岁的时候,就想得出震惊朝野的‘立国论’。虽然此后他再也不曾显山露水,人皆称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我知道,他哪里是‘不佳’,他是‘更佳’了!四弟聪慧绝伦,刘夫人仙逝后更懂得了隐忍和隐藏,这样的人,必可成大业。不过,对于要不要成为日后四弟座下的‘能臣’,我也一度存有疑虑。”
“疑虑?”奚茗有些惊讶。
“这个疑虑,出自钟家灭门案。”
奚茗暗抽一口气卫景亨果然知道钟家灭门的真相!她不由想起杨溢,杨溢所知的真相,是卫景亨授意的吗?
卫景亨见奚茗目光有所闪动,思忖之下对她的所思猜了个大概,澄清道:“钟家的事,恐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根据我所掌握的情报,经过我门下率卫杨溢一事后,你应该已经了解到真相了吧?”
“嗯。”奚茗轻声肯定。
“当初我认为,四弟什么都好,只有一点瑕疵,就是他手段太狠辣,当年年仅十三岁,就能策划一场缜密的灭门案,不仅让大哥、二哥从此撕破脸,在父皇面前都讨不到好处,还刻意留下线索,引导父皇发现真正的主谋,从而重新审视韬光养晦、藏锋多年的四弟。”卫景亨抚了抚掌心的玉珏,“要知道,贞儿今年也是十三岁,却还只是个冲动单纯的孩子呢!”
卫景亨分析得半点不差,奚茗不禁感叹,此人若论智谋,恐怕不会比卫景离低多少,他只是在王府中赏花养鸟、读书习文,便可掌握朝中大事,并且准确分析出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和动机,确实有能臣、谋臣的素质。
好在他没有天下之志,否则一旦和卫景离拼起来,再加上擅长搅局的卫景乾,还不知道结局几何呢!
“可是,后来你出现了。”卫景亨欣慰一笑,“记得太液池那日么?四弟为了解你之困,竟然出手攻击了我大哥,在此之前的十几年里,四弟因为刘夫人的猝亡,可是从未如此彰显过自己的实力啊!足可见你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再加上后来四弟竟为你向我大哥下跪,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卫景亨笑问。
奚茗顿了顿,想起卫景离曾经说过,一个人一旦有所牵挂,就有了弱点。她喃喃开口:“意味着,他……有了弱点?”
“没错!”卫景亨向奚茗投以赞许的目光,“如果四弟没有弱点,像铜墙铁壁,只晓得勇往直前,无所顾忌,那这个人就是可怕的,可怕之人没有儿女情长、没有恻隐之心,又怎能爱护自己的子民呢?”
“所以,从那之后,殿下对景离的看法有了改观?”奚茗已经了解了卫景亨的想法和立场。
也难怪,不论是太液池一面之缘,还是含元殿上火药味十足的宴会,奚茗总对卫景亨的表现感到奇怪,原来彼时他正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者她和卫景离的一举一动。
从来都没有无根据的疑惑,也从来没有解不开的问题,一切细节都曾是答案。
“是,心中有爱的人,不会亏待他的国家、他的子民,”卫景亨目光柔和地看了看身边的宋青,然后对奚茗道,“作为旁观者,作为感受到强烈爱意的旁观者,我看得出,你让我四弟变得温柔。”
是奚茗,渐渐洗去了卫景离身上的戾气。
奚茗心脏巨震,反复沉吟着卫景亨的话:她让卫景离,变得温柔……
所以卫景离会因为利用了沈家村无辜的几十条性命而内疚,是因为她因此而悲痛么?所以卫景离踏入湛龙港后,不伤一民、不毁一物,是记住了她曾说,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和选择的权利么?
一个懂得怜悯的人,是无敌的。
“至于杨溢……”卫景亨对奚茗一直以来的疑问给予最真实的回复,“我只能说,我从未授意他去做什么,我也是在他突然失踪后才察觉异常,暗查之下才知晓此事,所以恐怕……”
“他被卫景乾收买了。”奚茗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对于曾经的记忆,早被卫景离的爱抹平了。
对于曾经所谓爱过的人,早被时间淡化在忘川彼岸。
“而且,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恐怕还有第三方的力量,”卫景亨补充,“所以我大哥才敢堂而皇之地弑父吧……”
奚茗垂下头,又想起了明国的神秘力量。那个幕后的大老板究竟是谁,竟搅得大陵几乎天翻地覆,牵动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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