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最后一场冬雪才过,温暖的春风已迫不及待地君临京师,融化了窗棂边沿的霜花,催开了柳丝嫩黄色的新芽。
远山霜重,岚影浮春,岸花初萌,墙燕衔泥。
依以往的惯例,京师的新春佳节总是最热闹的。皇恩浩荡大赦天下,王公府第张灯结彩、朝廷官员相互走访、世家子弟夜不闭户、布衣百姓共享天伦、商贩趁此机会多赚些银两、就连走江湖的杂耍艺人亦拿出压箱底的绝活……
然而,这一次新年却有着特别不同寻常的气氛。
明将军与暗器王决战的消息已然传遍江湖,无数武林人士怀着各种目的齐聚京师,寻仇械斗之事时有发生,屡禁不止。朝廷调动三万禁军严阵以待,全城戒严,每日都会收缴大量兵器,关押犯人的狱中人满为患;富户纷纷携带妻小远离京师避祸,贫民则紧闭大门,唯恐惹祸上身。
两大高手远在泰山绝顶的惊天一战,却引起了京师前所未有的混乱。
正月十四,夜。
暗器王林青一身劲装,背负偷天神弓,手牵骏马,目射光华,静立在白露院外。今夜,他就将启程赶往泰山,送行的只有凌霄公子何其狂与小弦。
小弦抱着扶摇,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几乎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话来,咽一口唾沫润润嗓子:“林叔叔,我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击败明将军。”
林青含笑点头。经过两个月的静心调整,他的精、气、神都已到达顶点,可谓是出道以来的最佳状态。此次泰山之约是他挑战武道巅峰的唯一机会,若是还不能敌住明将军的流转神功,受挫之余武功再难寸近,以后绝无可能扳回均势。
何其狂脸上亦是难得的郑重:“小林,你要记住。无论胜负如何,都有一个好兄弟在等着你。”
林青一哂:“听你说这样的丧气话,似乎我已输定了。”
何其狂大笑:“我只是要你放心一战,无论京师形势如何恶劣,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清幽和小弦都不会有任何事情。”
林青颔首微笑,两人彼此互望,四手紧紧相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弦一付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时回头往白露院中望去,口中还喃喃道:“明将军是四大家族的少主,林叔叔与他决战,水姐姐不露面还情有可原,怎么连骆姑姑也不出来送行?”其实在他心底还藏着一个念头:想趁机见一面水柔清。这一个月水柔清对小弦避不见面,他也不敢去找她,也不知如今她是否还恨自己,是否还会那么冷漠,形同陌路。
何其狂笑道:‘你这小家伙操心的事情倒蛮多,小林和清幽早就单独告别了,哪会像我们效此俗礼?”
林青笑道:“小弦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我可没有去见清幽。”
何其狂摇头苦笑:“你们两人一个逍遥事外,一个玲珑心思,可真让我猜不透。”
林青笑而不答。或许骆清幽只怕影响林青的心情,所以在他与明将军决战之前避而不见,而对于林青来说,也正是知道骆清幽的这份心思,所以才没有特意去找她告别。
这,既是一种彼此珍惜、所以强抑情怀的忍耐,亦是一种河汉迢迢、依然灵犀相通的默契。
小弦亦是一愣,心想骆清幽这几日紧闭“无想小筑”不出,连自己见她一面都难,而今日林青先后与水柔梳、容笑风等人辞行,却偏偏避开了骆清幽,两人分明是有意如此,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眼前忽闪过水柔清的面容,林青是故意不见骆清幽,自己却是欲见水柔清而不得……
小弦想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自己与水柔清的关系岂能与林、骆二人相比?自己如此挂念她,到底是因为对她有愧于心,还是当真舍不得这个曾经的“好朋友”?一念至此,忽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幸好夜色深沉,林青与何其狂都没有发现小弦的异样。
一阵风袭来,驰逐的浮云好似悬于空中的纱帐,渐渐沉淀在头顶上,遮住了饱满月色与嵌满广袤天空的星子。天色蓦然黑了下来,令人感觉到一丝莫名的阴冷。
箫声就在此时传来,起初若隐若现,似断似续,渐渐连成一线,调转高昂,越来越响。这箫声循序而来,隐含某种奇异的韵律,一呼一吸都可感应到音乐节拍的逐渐加强,终于充斥天地间每一处空隙,填满了那星、月、云、野之间温柔的黑暗,仿佛令星子的光芒亦明亮起来,从沉沦的暗夜中唤醒了一丝光明。
林青、何其狂与小弦霎时静了下来,闭目凝神,捕捉那荡飘空中的音符。
“铮铮”数响,却是温柔乡主水柔梳亦抚琴以贺,却并不喧宾夺主,只是扣着箫声的节奏发出一个个的单音。
骆清幽感应到水柔梳琴中的敬意,箫声几个起伏后,忽起灿华之调,仿佛春意袭来,一朵朵鲜花竞相绽放,而琴音丁东清脆,一如绿叶上滴落晶莹的露珠;箫声转而延绵,犹若江水奔腾,千帆鼓荡,琴音玲珑有致,一如平堤雨急,惊凫自语;箫声渐入幽远,似远方游者且行且吟,舒卷自如,琴音间关错落,一如木屐踏步,草屣掠风;箫声隐起风雷,若千军待发,侠客持戈,琴音急切铿锵,一如金刃破空、剑芒交锋……箫琴配合无间,似高手过招般密切挈合,若演绎着一场场红尘故事,悲喜世情。
琴音越弹越低,终于不闻。而越拔越高的箫声却在疑似断绝的一刹蓦然沉落,就如仙子飞琼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