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番说辞,众人倒是颇为理解。按照礼制,有抚养之恩的伯父身故,周惠须解官归里,身服齐衰,守孝一年。虽然事有从权,可以“心丧”终制,但一般用于君主或执政,周惠还不够那个资格。
一旦周惠解官,这广州平南府也就散了,如今刚起步的事业全部都会夭折。所以,无论是出于孝心,还是出于对前途的关注,周惠的突然失态都在情理之中。
于是众人纷纷拱手离去,偌大的营帐中只剩下了周惠和卢叔彪二人。卢叔彪缓步上前,拿过周惠面前的密报一看,脸色顿时也变得严峻起来。
对于魏朝士族而言,尔朱氏乃不折不扣的噩梦,是一群胡作非为的鄙陋武夫。数月前尔朱荣入京,这次尔朱兆攻克洛阳,都有大批士族不愿妥协,纷纷逃往乡里,或者遁入深山。而他和崔士谦投身周惠幕下,遇到一位可以托付前程的府主,并且和尔朱氏划清界限,都已经作好了努力效劳的决心。可现在尔朱氏发了狠,这广州也无法逃脱他们的荼毒。
好一会儿之后,卢叔彪才把纸张放下,望向周惠问道:“事已至此,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府户军和我本人的家眷大都在阳城,总不能弃之不顾吧?实在不行,就退入阳城腹地,依托轘辕关和嵩高山固守,或许有什么转机也未可知。”周惠叹着气回答。
他实在想不明白。太子和皇后藏得非常隐秘,尔朱度律麾下并未进入阳城郡。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呢?要说尔朱兆是以此为借口,想将广州攻下来,那也没办法说通。毕竟尔朱兆现在最关注的是河东老巢,广州并非关键之地,而周惠自己也保持着克制态度,不挑衅不招惹,那尔朱兆何必弄出这么一番大动作?”
只能感叹世事无常,天意弄人吧!然而。经过这一番思索,周惠的情绪倒是稳定了不少,很快找出伊阙通道一带的简易地图,思考该如何布置防线,如何分配伊阙口和阳城郡轘辕关的兵力,被突破后如何转进之类的问题。卢叔彪见他全神贯注,只得缓缓的退出营帐。
没过多长时间。卢叔彪忽然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陌生的仆从。他一进营帐,便向周惠大声招呼:“将军!京师有人带来机密情报,请将军立刻予以接见!”
“是吗?”周惠疑惑的抬起头,目光越过卢叔彪,落到他身后的仆从身上。“你是何人?消息是你带来的么?”
仆从上前两步,恭谨的拜倒在周惠面前:“小人李忠,是通直散骑常侍、尚书右丞、河阳县开国伯新收的下仆,现奉了我家主人之命,前来向周使君通报尔朱氏的动态。”
河阳县开国伯?那就是李苗了(王公国和侯伯国的爵封。都是唯一性的,不可能出现重复的现象)。得知他现在活得好好的。还保留着通直散骑常侍的散官,周惠心里非常高兴。只不过,那尚书右丞是怎么回事?如今的尚书省,全部在录尚书事尔朱世隆的掌握之中,李苗能再次出任这一要职,难道是投靠了尔朱世隆吗?
周惠脸色一沉:“你家主人是怎么了?为何要领受尔朱氏的官职?”
“回使君,这都是为了保护您啊!”李忠抬起头来,替自家主人分辩道,“前时有上谷寇氏的寇弥暗害恩主,以此向尔朱氏献媚,听说还要煽动尔朱度律南下进攻将军。我家主人为了替将军设计除去这一威胁,并且获得尔朱氏的最新动态,才假意投入尔朱氏麾下的。”
周惠心里点了点头,基本相信了李忠的身份和消息。他这次覆灭上谷寇氏,的确没有发现寇弥的行踪,应该是如这下仆所言,持城阳王元徽的首级去京师向尔朱氏投诚了。那么他得知自家被灭后,确有可能会想到借尔朱氏之兵报复。李苗设计除去此人,无疑是帮他灭掉了一根危险的导火索。
“如此说来,还真是多亏了你家主人啊!”周惠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李忠起来回话,“那么,他家主人托你传达什么机密情报?”
“有密信在此,请将军过目。”李忠解开腰带,从中间翻出一封密信,通过卢叔彪转呈道周惠面前。
周惠把密信展开,上面写着两条重要的情报。一是尔朱世隆准备废黜尔朱兆所立的长广王元晔,另立一位新帝,目前已开始在宗室中物色人选,并且大力拉拢朝臣。第二,尔朱兆与尔朱仲远间也发生了争端。尔朱兆任命长广王元晔之兄鲁郡王元肃为使持节、都督青胶光齐南青五州诸军事、青州刺史,接替不久前被害的东道大行台、青州刺史李延寔,可尔朱仲远却封锁了洛阳以东的道路,阻止元肃前往青州,显然是想抵制尔朱兆的命令,将这块地方纳入自己的统辖。
鉴于这两点,李苗在信件末尾大胆的推测说,尔朱氏很可能要发生内讧,虽然任命尔朱度律为京畿大都督攻击广州,但应该不会有这个余暇,因此请周惠勿要太过担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周惠加强戒备为好,若真如尔朱氏所言,太子在阳城郡中的话,最好还是送往荆州李琰之处更加安全些。
荆州李琰之?唉,京师中似乎还不知道,李琰之已被南阳太守赵脩延软禁了。至于尔朱氏发生内讧的情报,估计应该是事实,历史上尔朱世隆确实立了新君,引得尔朱兆大发雷霆,几乎兵戎相见。而如此一来,他也暂时不用担心尔朱氏的侵攻,之前等于是白白的担心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