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奴才说错话了?”她惶惶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惊惧的看着他。宫人犯了错有专门的流程,跪下、磕头、求饶。素以正打算这么干,皇帝却淡淡的调开了视线。这就算赦免了吧!她心里跳得嗵嗵的,这会儿一看有缓,才松口气。存着小心的捧着福禄寿托碟递过去,轻声道,“万岁爷歇会儿,喝口茶。”
他接过来托在手里,盖子刮了刮茶叶,抿上一口问,“外头雾气重吗?”
“重。”她说,“走在里头里似的。”
做皇帝心怀天下,变了点儿天就要担心漕运的事。秋收后的粮食要往京畿粮仓运输,雾里船队没法子行进,万一再连着下雨,那千万石的粮食就要霉了。
“你说明天能不能出太阳?”他的手指在黄绫桌面上笃笃点着,“昨儿临入夜就有点阴,怕早上要发作。”
素以往外看看,“这个说不好,天要下雨,挡也挡不住。”
皇帝沉寂下来,靠着椅圈捏了捏眉心。素以偷着瞧一眼,皇帝脸上颜色不霁,她知道为君者肩头有重压,也不敢过多的停留,免得触了逆鳞招霉运。正要收拾收拾退下去,又听见皇帝说,“你回头告诉长满寿,叫他准备行辇,退了朝朕要上畅春园给太上皇请安。”
素以应个嗻,“奴才这就去传话。”
他垂下眼帘吁口气,“别急,留下说会子话。”
素以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既然主子发了话,走是走不了了,只有老老实实在边上肃立。
皇帝偏头复又看她,“你和十三爷早前就认识?”
素以想起那天乾清宫里的事,那位小爷是老皇爷和太后的娇儿子,她以前应该是没有见过的。其实她除了认人困难点,具体的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记得却是分外清楚。就像眼睛看不见的人,听力特别发达一样,总有长处来弥补短处。十三爷为什么替她说话她不知道,但是既然他有了这么个借口,自己就得顺着话头往下说。两个人口径一致,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因颔首,“有一年大雪,睿王爷过慈宁宫面见太皇太后,经过慈荫楼雪封了道儿,是奴才给王爷扫的雪。”
皇帝哦了声,“这么说来是有老交情的。你去过畅春园么?”
素以笑了笑,“哪能呢!奴才是大内人,没机会往畅春园去。上回公爷家丧事儿是入宫七年里头回出宫,到了外头样样看着都透着新鲜。这七年四九城变了样了,万岁爷治下国泰民安,连城门楼子都加高了,万岁爷真厉害!”
万岁爷真厉害?打从登基后就没再听人这么夸过他了,通常溢美之辞都是文绉绉的,隔靴搔痒点到为止。他听她这些耿直的话,眉梢渐渐舒展开来,微打个顿,转过脸若无其事道,“睿王爷对你不薄,回头登门给他磕头谢恩吧!”
这是要捎带上她一道往畅春园去,皇帝的算计不是她能看透的,既有了皇命,照办就是了。素以蹲个福道,“是,奴才天亮到尚仪局卸了差就来。”
皇帝批折子批累了,觉得和她闲聊也满有意思。虽然她顶了张不讨喜的脸,但是说话不乏味,拿她解解闷也不无不可。便倚着灰鼠椅搭问她,“你家里有兄弟吗?”
都说皇帝不爱开金口,素以倒觉得不像。他会自己找话题,慢慢的,敦实的,一递一声循序渐进。她垂眼看着地面的波斯地毯答话,“回万岁爷,奴才家有两个哥子。哥哥们成了亲,现在我那些侄儿都满地跑了。还有一个妹妹,本来也到了入选的年纪,可是自小腿上有毛病,走道走不好……”
她有些尴尬,皇帝点点头,“朕没猜错,你们家还真有残疾。”
素以愣了下,心道这皇帝真有见缝插针的本事。她眼神不好,非把她归到残疾一类里去。这么的也没法子,人家是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是嫡出还是庶出?”他又问,轻描淡写的语气。
素以这下子扬眉吐气的挺了挺胸,“奴才是嫡出,奴才的阿玛早年有个通房,后来病死了,我阿玛就没再纳妾,一直只有我额涅一房太太。”
“倒难得。”皇帝说,“在旗的男人玩兴大,走鸡斗狗,听戏看花娶小老婆一样不落。你阿玛算正路的,这点和老承恩公当年很像。”
皇帝损人真是一绝啊!素以憋得脸发红,还要蹲福,“奴才阿玛不敢和承恩公比,谢万岁爷抬举。”
“说起承恩公,那天小公爷在饭局上打听你了。”皇帝漫不经心,边说边拧过身子看奏折上的墨迹干了没有。
素以挺意外,估摸着小公爷是好奇她怎么得罪了皇帝,念着她伺候丧事的情儿,打算伸把援手捞人。她顺势道,“小公爷和老福晋都挺客气,奴才在昆府上很受照应。”
皇帝看着高深的屋顶不说话,通常恩佑惦记哪个女人了,接下来的事儿就能料到十之八/九。他做阿哥那会儿和他在一处读过书,那是个狗见了都摇头的人物,总师傅头上也敢薅把毛,名声如雷贯耳。
“小公爷岁数大了,眼看着沉稳,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他说,量了两勺水到端砚里,自己捏着墨块慢慢的研,“当年他有个绰号叫‘琉璃喇叭’,天生的会抖机灵。那时候保和殿大学士教我们学问,出了个题,问大伙儿要是平民,打算干什么营生糊口。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开裁缝铺,有的说贩米,最不济的说唱八角鼓。你猜猜他说什么?”
小公爷这么稀奇的人,想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