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8

1848年2月16日,周三,下午。

巴黎。

工作人员为肖邦的音乐会做最后的检查。

这场音乐会只有三百个坐席,门票是20法郎。不过八天门票便已售罄。肖邦先生的身体状况最近越发糟糕,听说上楼都需要坐在椅子上由仆人抬上去,但最近有所好转,在几位友人的劝说下举行这场演唱会,似乎人们都隐约明白这是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的珍贵机会,甚至有人从布列斯特(白俄罗斯)发急件过来希望能预留位置。

到了晚上8点30,剧场内所有的观众都好整以暇,等到了音乐会的正式开始。第一部分开场是钢琴、小提琴、大提琴合奏的《莫扎特三重奏》,由安多尼娅演唱咏叹调。然后演奏了《夜曲》《船歌》《练习曲》和《摇篮曲》。

后来音乐杂志是这样描述报道这场演出的:“钢琴家中的大天使的这场音乐会,难得一遇,以至于不会像别的音乐会那样,敞开大门放所有想进的人进去。要被接纳到这圣殿的圣所,就必须去贡献自己的贡品,虽然这价值一个金路易。但是这可是肖邦,谁的钱包里能没有多出一枚金币来呢?……他的魅力在听众那里没有一刻停息,甚至延续到音乐会结束之后,纵使我们有一支镶嵌了熠熠生辉的玛瑙的灵笔,用它能追摹麦布女王(爱尔兰神话人物)的温柔夜色、贵美绝伦的华辇、晶莹剔透的鞍辔,也至多只能对这个纯然理想的天才描摹一二分,他超然外物,纤尘不染。1”

当第一部分演出结束,肖邦站起身,音乐的声音暂且停歇下来,支撑他的某种无形的力量也平静了鼓噪。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有些摇晃,然而脸颊却泛着兴奋的潮红。在鞠躬起身之时,肖邦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他环顾听众席在二楼包厢瞧见了那个孩子,穿着有精致刺绣的礼服,带着面具,站在光和影的间隙,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一道魅影。

他是怎么进场的?这真是个神秘的孩子。肖邦想着,心底却涌起了淡淡的暖流,虽然他们之间从未正式确立过师生名义,但是并不夸张的说,肖邦认为这是他带过的最有音乐天赋的孩子。遥遥相对着,肖邦对他最得意的“学生”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幕后稍作歇息,继续进行接下去的表演。

“即便我听说那么多音乐会,这场演出也是无与伦比的。”埃里克坐回位置,听到身边的迪昂这样说。今天迪昂穿了洛可可风的鲸骨裙,用中国来的蓝色丝绸做成,仿似在夜空披在身上,削肩细腰,天鹅绒手套的手上执一把蕾丝扇,乍一看并不起眼,注意到了才会发现这位“女士”的魅力。

埃里克并不搭理他,他依然沉浸在方才绝妙的演奏中,心情激荡,只是脸上并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来。待到稍微有点平静下来以后,又有点祈望地想,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做出这许多美妙的乐曲,举办一场音乐会,邀请他的小玛琪来,坐在第一排,到时候玛琪会穿着绿绸子的裙子,用清澈的蓝眼睛温柔注视自己。(千里外“温柔”的小“玛琪”打喷嚏:奇怪,天气不是开始转暖了吗?)

迪昂望着一楼的贵族观众们,幽幽叹了口气,“虽说这场音乐会实在精彩……不过巴黎已病入膏肓,这些人却还在关注着华美的服饰、精致的食物和参加音乐会。”

埃里克转头看着他,迪昂似乎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出神,似是忧愁,又似是期待,埃里克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六天后,巴黎的改革者们向王朝喝倒彩,游/行/起/义。

星火落入原野,半个月之后,事态已经蔓延至全国范围。起义的人们创造了全新的巷战的战斗模式,巴黎变得一片混乱。

埃里克最后一次见到肖邦,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巴黎,房间有些凌乱,桌子最空,这放了一个装着泥土的旧瓶子——他在当初俄国占领波兰之后带走的故乡的土壤。

“你要走了。”埃里克说。

肖邦对他笑了一下,“是的,巴黎最近很不安全,你也要注意。”

埃里克点头,“我会保护自己的。”

肖邦想了想,叮嘱他,“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继续热爱音乐。”

“我会的。”埃里克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的说,“再见,老师。”

又重复几遍,“再见。祝您身体情况好转。再见。”

离开巴黎的时候,肖邦遇见了桑,分手决裂一段时间之后他现在似乎已经能心平地和地面对这旧情人,他发现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女儿早产了的事情。桑以前指责自己不关心孩子,后来指责自己在孩子的婚姻上指手画脚,鼓励女儿嫁给一个浪子,可怜的孩子不出几个月便遭受丈夫暴力躲进父亲家,现在连做祖母的消息都还是自己这个“不近人情”的坏人告诉她的。如今悲伤也好,快乐也好,反正以后他们的人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肖邦坐进马车,关上车门,在心中默念,向这个使自己成名的艺术之都道别,马夫挥动马鞭,马车朝着伦敦的方向缓驰而去。

4月21日耶稣受难日这天,肖邦抵达伦敦,虽然在巴黎的音乐会让他手头稍微宽裕了一会儿,但革命的突然爆发又阻断了他的生计,来到伦敦之后并不顺利,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下的英国贵族富裕安足,但是并不注重音乐,将音乐仅仅当做职业,而不是艺术。他很快收到邀请演出,邀请者向他描绘金光灿灿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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