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呲了她两句,扭身走了。颂银把纸包掏出来,里头□□撒在了海棠树底下。回身一看,太太站在她身后,哭得大泪滂沱,“二啊,三玉怎么了?在宫里出事儿了?”
颂银不知怎么回答她,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呢!她垂首叹气,“额涅您别管……”
“我能不管吗?你们都是我生的,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那三儿,进了宫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眼下爷们儿走了,她落了单,往后日子怎么过呢!她才十六,还有几十年啊,全交代了。你还不告诉我,要急死我?”
颂银没办法,斟酌着说:“让玉好像有了个知冷热的人。”
太太止住了眼泪,诧异道:“这不是在宫里吗,怎么……”
颂银悻悻道:“是个太监,司礼监掌印。”
太太啊了声,“太监……那不是给人当对食?”慌乱了会儿,居然转过弯来了,“太监就太监,能对她好就成。她够苦的了,这辈子是没指望了,还不兴找点慰藉吗?你阿玛嘱咐你什么了?他说要把让玉怎么样?”
颂银挠了挠头皮,“阿玛就是有点儿生气,旁的也没什么。”
太太啐着老糊涂,循迹追他骂去了。
第二天进宫,本想去找让玉的,可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有些话虽是手足也不好直说,在衙门里斟酌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照着那天看见的势头,他们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劝谏必然是不听的。她自己和容实也是这样,要是现在有个人站出来让她三思,她连搭理都不搭理。自己相上的人自己满意就成了,和别人无关。让玉是个死脑子,不知道投机取巧,她想干的事儿,哪怕磕破了脑袋也要达到目的,她去横加阻拦,自讨没趣。或者找陆润……他如今和往日不同,自己已经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了。心离得越来越远,慢慢疏离,就像陌生人一样了。
容实那里有几天消息不通,先帝在时把镶黄旗的侍卫都遣到三殿以南,眼下新帝登基,镶黄旗是亲军,宫里的部署都得调整。她鞭长莫及,但他的难处她心里清楚。容大学士也不易,原先的保和殿大学士,又是帝师,虽说新君要对付他也不能做得过于显眼,但这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朝天子一朝臣,久了必定要生变的。
她想见他,可是不能,目下得按捺,这风口浪尖上,皇帝的眼线遍布朝野,谁有妄动尽在他掌握中。她坚信自己和容实的日子还长着,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容实呢,原本是打算设局一举端了豫亲王的,谁知先帝骤然驾崩导致满盘皆乱。既然木已成舟,唯有以不变应万变。自古父子传承是顺应天意,兄终弟及情况复杂百倍。上一次是三百多年前,没有经历过那种动荡的人不能想象。
不过这位新帝很会做表面文章,接掌朝政并不是难事,因为一直在军机处,政治对他来说玩儿似的。但大行皇帝移宫后,他对先帝旧臣都做了封赏,内务府专管各种赏赉,颂银接到上谕后一条一条清点出库,每人御赐的东西都不一样,她要核对妥当,然后登门宣旨,以布今上恩泽。
这个差事让她有些为难,不为别的,就为要登容家的门,要见容家老小。自上回太太在东华门外说了那席话后,她就一直觉得惭愧,不敢见她们。有时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没有做错,反倒因为别人的责难和自己的知羞耻,把一切归咎于自己了。她坐在轿子里的时候细想,她有什么理由畏缩呢,因为她爱容实,连带尊重他的父母和祖母罢了。
容家早就接到先报了,她进门的时候院里供了香案,焚起了高香。她托着皇命踏进来,高呼一声“有赏”,阖家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她扫眼一看,容老太太和太太跪在她面前,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还有个伏地的楚楚身姿,穿着玉色翠叶纹袍子,发髻上插素银凤尾簪,俨然以容家人的身份自居了。
颂银感到难过,就算容实不答应又怎么样,家里做主要留下的人,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撵不走了。怪容老太太和太太吗?站在她们的立场,做得也没错,谁不要自保呢。只是过于凉薄了,今非昔比,和容家女眷没有了贴心的感觉,再见陌路了似的。
什么都能丢,人不能丢。她挺直脊梁朗声诵读:“奉上谕,新春志喜,赏内阁总理大臣、保和殿大学士容蕴藻,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行走容实,银各十两,御赐宁绸八匹、沉香一盒、乳饼一匣、果干一匣,领旨谢恩。”
容老太太和太太泥首顿地,“万岁万岁万万岁。”
颂银摆手一挥,将赏赉的盒子交给她们,再由她们转交于下人请走。无论如何总归来了,既然见了面,也没什么好闪躲的,她大大方方给老太太和太太请了个安,“有程子没来瞧老太太了,老太太身子好?”
容老太太道是,“劳二姑娘记挂着了,这把老骨头还禁得住摔打。”说着审视她两眼,“倒是二姑娘,怎么看着清减了不少?”
她笑了笑,“您也知道的,近来逢着大事儿,内务府一刻不得闲,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我总想着要来给老太太、太太问安,只因大行皇帝初一移殡宫,新帝登基后又有数不清的琐事要承办,就耽搁了。赶巧今儿有这个机会,借着宣旨来家瞧瞧,老太太和太太恕我不周全了。”
老太太说哪里的话,“姑娘家当官和爷们儿还不一样,不知要多费多少心思呢!”忽然意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