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容大人,就这么完了?”
她掖着两手问:“你也听说了?”
他嗯了声,“容太太在东华门外拦你,这事传起来快得很,几乎已经无人不知了……就因为容大人和六爷布库的事么?”
颂银不想细说,含糊应道:“有了年纪的人,考虑得比我多,也不能怨人家。我和容实一没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无所谓完不完。你说人家的妈都找上门了,我还能怎么样,且走且看吧!”
陆润颔首,背着手看外头天色,喃喃道:“今儿真冷啊,养心殿烧着地龙子,寒气还是往骨头缝里钻。皇上的境况你也看见了,你瞧怎么样?”
颂银朝后头望了眼,刚才回话见了圣躬一面,皇帝潮热得两颊泛红,愈发的瘦了,瘦成了一把骨头。这么下去确实不大妙,宫里妄议是大罪,她不能直隆通说,委婉道:“主子不愿意叫宫里御医看,我上外头领人进来。京城有个回春堂,坐诊的大夫好医术,把他悄悄带进宫,请他看看脉象,换个方子用用,没准就见起色了。”
陆润叹了口气,“不中用,才发病那会儿就乔装出宫叫人瞧了,十个大夫,九个半面露难色。药吃了不少,每况愈下。今儿终于松口了,这程子的叫起2暂缓,有本奏南书房,先交军机处共议,议不准的再呈养心殿。我瞧……”他又摇头,欲言又止,“你们是内务府,有些事恐怕要预先张罗起来了。眼下太后和皇后都借不上力,还是内务府悄悄的办吧,没的到时候赶不上趟。”
她怔了下,忽然有种落日将至的恐慌,“你是说……”该准备的是什么,不能明说,各自心里都有数。大行皇帝的棺椁和寿衣是立时就要的,耽搁不得。还有帝陵,五年前开始修建,到现在还未竣工,得去催促催促了。
一时都沉默下来,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她搓了搓手,指尖冻得冰凉。陆润留意到了,对底下太监使个眼色,不多会儿就捧了个掐丝珐琅手炉过来。他提了放到她手里,颂银才回过神来,拢在怀里道了谢,半晌道:“郭主儿还有两个月临盆,皇上知道吗?”
他说知道,“今儿还问呢,我瞧得出他也是急。”
颂银点头,其实这种心情她能理解,哪怕到了穷途末路,也像她阿玛似的,宁愿叫闺女硬扛,也不愿意把家业让给兄弟们。人都是这样,没成家时也许讲究手足情义,成了家各顾各,慢慢那份亲情开始转淡,有的变得稀松,不堪些的,比仇人更胜三分。
她转头问陆润,“皇上的意思怎么样?如果是位阿哥,是不是就册立太子?”
陆润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涌起一种晦暗的,冷戾的光,“立遗诏,找信得过的大臣托孤。”
她吃了一惊,“这么急?”
他低头不语,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颂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担心容实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行。他曾经单独面禀皇帝,因着养心殿似乎有内鬼,怕行动泄漏,连陆润都不知情。他们这些人,说穿了都是依附皇帝而生的,主子健朗,他们的日子就稳定踏实。主子要是有了好歹,重新投靠别人,又得费好一顿周折。谁也不愿意动荡,谁也不需要“富贵险中求”,想安逸,然而没有这样的运气。江山易主、社稷更替,永远大浪淘沙,淘剩下的才有命活着。
陆润半晌不语,隔了会儿又云开雾散了,含笑道:“我原想你和容大人成了事,我在宫里呆不住了,放出去,还有个去处。这会子没了指望,多可惜。”
真要是这个年纪出宫,以他的头脑断不需要依靠谁,他这么说不过是打趣罢了。颂银有些伤感,勉强笑道:“没有他,不还有我嘛,你上佟家,有我呆的地方,就有你一片遮头的瓦当。”
他的笑容温厚柔软,低声说:“我没想到,走到这步还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我是个百无一用的阉人,活着只为给人当牛做马。”
他的自知之明让人感到揪心,颂银道:“你别这么说,在我眼里你和容实他们一样,是靠得住的人。我遇到坎坷的时候你伸手拽了我一把,那份恩情我永远记在心上。”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真要等价交换,她上回救他一命,足以抵消他在皇帝面前的几句美言了。可是人活着,总有错综复杂的交集和往来,有一才有二,换来他透露皇帝的病情,让他们有了防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养心殿逗留了会儿回内务府,找见阿玛,把皇帝的病势说了,述明斟酌起来,“龙体病情一直对外隐瞒,太医院连病档都没建,咱们这会儿突然置寿衣、寿材……皇上才刚而立之年,早了点,怕惹人怀疑。”
惹人怀疑也一定得办,说不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万一急用拿不出来,到时候太后抖起威风来,免不得吃挂落儿。颂银琢磨了下道:“景山脚下的冰窖厂有一溜围房空着,把那儿隔出来,匠作处的人进去打造,谁也不会知道。这种御用的东西,光上漆就得八十一道,照着陆润的意思,只怕捱不过这一冬,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述明听了道好,“那这就打发人去筹备,用什么木材,上什么金漆,都得好好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