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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平四年。

寒冬腊月,冷风刺骨,白色的雪呼呼的刮着,漫天触目都是银色。若是诗人在此,大概冬日热酒,美人作伴,吟诗作画,fēng_liú不尽。

可若是穷苦人家呢?

这是个破旧的小院子,说是破,那真是半点没有谦虚。房顶就是茅草铺就的,若是下雨天,就是茅屋漏水,冬天那就是冷到了骨髓里,身子骨弱一点儿的,冻死都是常有的事。

门口堆着一小捧的干柴火,显然是没有地方摆放了。一个灰蓝色的布帘拉着,被风吹的呼呼作响,探进头去,里面摆着个火盆,火盆破烂不堪,像是从路边拨拉捡来的,最左边的位置还缺了个角,火苗在风中瑟瑟的发着抖,微弱的摇摆着,只给这四处漏风的屋子带来些微的暖意。

整间屋子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并两张小凳子。这凳子还是粗糙的,一看就是自己手工做的,毛边都还没去干净,毛毛躁躁的,一不小心,夏天的轻薄裤子就会被扎破。

床上一张厚厚的灰色大棉被补着数个布丁,蓝色的、黑色的,看着也很破烂。被子只是稍微的有一点起伏,看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似乎都是安静不动的。

整间屋子除了风呼呼吹着的声音,就是火盆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像没人生活。

突然——

“咳咳咳咳咳咳——”

床上动了动,传来一声好像要将肺咳出来的咳嗽声,剧烈的一阵咳嗽过后,灰色的被子底下突兀的伸出了一只瘦骨伶仃的手。

那手真是瘦,骨头都支楞了出来,形成一个尖锐的角度,仿佛可以戳破纸张,细长而白皙的手指只剩下了骨头,骨节分明,肤色雪白中几乎透出了青色,以及下面青蓝的脉络,只从这只手来看,似乎是个行将就木的男子。

“福生,水。”

不过是三个字,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还急剧的喘息了好几口,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沙哑的破损的嗓子发出枯朽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曾经清朗润泽的一把好嗓子。

“福生,咳咳咳,水,咳咳。”

还是没人回应,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出气多入气少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咳嗽声。

“呵咳咳,走吧走吧都走吧,知道你们……咳咳咳……”

他未完的话不得不中断,苍白瘦削的手捂住了殷红的不自然的唇,几声剧咳过后,他缓缓放下了手,几乎是习以为常的看着自己手掌中鲜艳刺目的一缕红。

“不多时了啊。”他轻轻的,神色木然的说出这一句话,“就连福生也走了,也早该走了,陪着我这将死的人又有什么出路呢。”只不过,福生是他自小的书童啊。

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他垂了纤长的睫羽,像只垂死的黑蝶。

犹记当初,红颜佳人作枯骨,管弦丝竹竟日弹,山珍海味形如嚼蜡。

现今,只余下这一壶残破陶壶里一杯冰冷彻骨的……隔夜茶水。

味同……泔水。

这茶水灌入肠中,像是要把温热的喉咙冻结,浑身仅剩的一点热气都被吸干了,瑟瑟的发着抖。

“呵,我陆时也有今日,哈哈。”这青年神色枯槁,却依昔可以看出昔日的风姿。

永康七年二月,川王李永川反,领兵军临西,重兵围堵都城门,京中守卫反应不及,围剿过半,京畿太守奎死于流箭,禁军大乱。反军势如破竹,占川北、陇西、康平、渃阳,京都危。幸少年将军胡钧领三千精兵,趁夜敌袭,小胜。

敌军节节败退,于陇西,夜中趁乱暗杀将军钧,魏军乱。

时六月,川王生擒魏昭帝永明,于午门斩杀。

其后,昭帝所属尽数被戮,一时间朝堂皆空。

陆家,皇商。

深得魏昭帝信赖,未曾幸免。富可敌国的财产尽数充公,族中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藏北,女眷为官奴,永生不得脱奴籍,一时间,京中首富家破人亡。

昔日雕栏画栋尽付作他人衣裳,十室九空。

而陆时,就在这种时候逃了出来。

他东躲西藏了两年,终于寻了个好去处,在梅西山上做了闲人隐士,日日琢磨曾经懒于动手的菜肴,厨艺竟然精进如此,可媲美京中大厨,可惜,做的不过是山野小吃,山清野供。

曾经,还有个忠心耿耿的福生陪着他,如今,就连福生也逃了。

在这四年间,陆时何事没见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他,只是多年情分就这样了了,让陆时心中仅剩的温情也散了。

“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陆时握着破陶杯的手指青筋毕露,狰狞非常。

他本想放下手中的杯子,继续回床躺着,可谁知突如其来的晕眩让他眼前模糊不清,整个人都摇晃不止,想撑着桌角,却忘了手中的杯子,只听得一声闷钝的“砰”,陶杯四分五裂,割裂了他单薄的棉鞋,透露出了一丝殷红色。

他摇摇晃晃地想要走回那张木床,却因头脑晕眩,脚底踩中了那破陶片,他脚一缩,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砰”的一声重重的重重的,脑门砸在了那木床的棱角上。

虽说是木床,棱角较为圆润,但毕竟是方形的木床,棱角还是尖锐的,当陆时的脑袋从棱角上滑开时,那褐色的木头染上了惊心动魄的红色。

神色模糊间,陆时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果然是……气数已尽了么。”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福生的呼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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