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沉檀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点点头道:“人面长臂,黑身有毛,确是山魈成精的模样。”
贾无欺闻言,气鼓鼓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理他,岳沉檀好整以暇地重新拿起县志,含笑不语。
月黑风高,孤星一点。府库库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光。两个守卫各站一边,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臂,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
突然,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本是很轻微的一阵响声,却把两个守卫吓了一大跳,一个面色发白,一个嘴唇微微发抖。
“今晚不会有事吧……”面色发白的那个守卫毫无底气道。
“自,自然不会有事。”另一个磕巴了一下道,“听队长说这夜里巡逻的兵卫增加了一倍,为的就是保卫这府库,”他顿了一下,又添上一句,“还有咱们的安全。”
话音刚落,一阵隐约的声响似乎从他身后传来,他犹如惊弓之鸟,猛地蹦了起来。这反应,实在不像是“没事”的反应。
“刚才……那是什么动静?”一个问另一个道。
两人背对着府库大门,脖子发僵,竟无一个敢回头。半晌,一个才喃喃道:“府库里东西不少,方才一定是有堆在高处的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对,对!”
话虽如此,两人仍是不敢转身,僵若木鸡。
就在二人强自镇定的时候,黑暗中乍地传来“锵”地一声鸣响,仿佛鼓钟相击之声。二人闻声,两股颤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恐惧和惊惶。
“将将”声中,幽怨地歌声响起,似烟似雾,缥缈悠远——
“鼓钟将将,
淮水汤汤,
忧心且伤。
淑人君子,
怀允不忘——”
两人听到若近若远,徘徊不定的歌声,对死亡的恐惧超出了一切,终于丢盔弃甲地拔腿就跑,边跑口中还高喊着——“有鬼啊!!”
晌午,贾无欺倚在城门口的弯脖子树上假寐,就听一阵马蹄声急雨般传来,等他睁开双眼,只见一行背插雁翅刀的队伍已来到城门前。为首那人背插一柄火龙枪,翻身下马后,立刻被城门口等待已久的官员热情拥簇着往城中走,如此穿着打扮,气势派头,除了索卢峥带领的御前司鹰部,不作他想。
望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贾无欺略一思忖,悄无声息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片刻之后,如灵猫一般跃上太守府的屋顶,匍匐下去。
秋夜晚风,最是萧萧。
屋内烛火一点,远远望去,如蓬窗一萤,跃动摇晃。“吱呀”一声门响,烛火舞动地更加剧烈,带着夜露的寒意,贾无欺闪身而入。
“如何?”岳沉檀翻着县志,头也不抬地问道,已是笃定来人的身份。
贾无欺双手罩在灯烛上方搓了搓手,道:“岳兄不抬头看看,若是进了歹人该如何是好?”
岳沉檀闻言,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你与旁人的足音不同。”
贾无欺知道,他这是辨音识人了,但嘴上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何不同?”
岳沉檀似笑非笑道:“成精的山魈,走起路来自然不同凡响。”
贾无欺见他还在打趣自己,哼了一声,一副尾巴快翘到天上的表情道:“要不是我这山魈精,这有的消息还真打听不到。”
岳沉檀从善如流:“那是自然。”
提到正事,贾无欺正了正脸色,道:“本以为城中闹鬼一事掀不起什么大风波,没想到连御前司都惊动了,你说这是为何?”
“御前司乃皇家亲卫,若是他们出马,定然是涉及皇家的大事。”岳沉檀道。
“可这雁州城府库闹鬼,和皇家又有什么关系?”贾无欺不解道,“我今日听那太守和索卢峥的谈话,不过是交待了一下之前的情况,似乎并未提到别的。”
“闹鬼……”岳沉檀沉思片刻,“此事可大可小。黎民百姓对鬼神向来存有敬畏之心,若此事是有心人借以影射皇权的由头,恐怕就不仅仅是装神弄鬼这么简单了。”
“依的几次闹鬼,仿佛都是先有响声,然后有一个声音在念诗。”贾无欺道。
“念诗?”岳沉檀眉头一剔。
“第一次说是听见钟响,然后有人念什么鼓钟将将……”贾无欺回忆了一下,“第二次也是钟响,念的是鼓钟喈喈,第三次像是鼓响,念的是鼓钟伐鼛……”
“若我没猜错,这应是《诗经小雅》中的一首诗,名为《鼓钟》,讲的便是钟鼓琴瑟等齐鸣共奏时的景象。”
“这闹鬼的人为何独独挑了一首和音乐相关的诗来念呢?”贾无欺很是摸不着头脑。
岳沉檀目光一沉道:“诸多诗词,却独独挑了这一首,已说明了许多问题。”他看向贾无欺,“这诗虽写的是雅南合拍的乐境,但许多先贤认为此诗意在以雅乐正声讽刺周幽王的昏庸无道,大兴淫乐。”
贾无欺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幕后之人是将矛头指向了今上?”
“不错。”岳沉檀一只手在眉骨处摩挲片刻,“索卢峥一行对于此事有何反应?”
“他们似乎打算今夜亲自去府库查看一番。”
“我们也去。”岳沉檀微微皱眉,一种不祥之感隐隐出现。
《鼓钟》的前三段皆已被吟诵,而最后一段乃是——
“鼓钟钦钦,
鼓瑟鼓琴,
笙磬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