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初来之时,李仲飞便觉察这所别院虽大,却没什么下人、丫鬟,后来从紫英口中更是证实了除去她父女二人之外,便只有那位忠心耿耿的德伯了。
离开东跨院,正堂旁边一扇窗户中透出的亮光引起了李仲飞的注意,他清楚的记得,就在方才,那排房子还是漆黑一片。为证实自己的猜测,他扭头冲紫英道:“大姐快看,那掌灯的是不是前辈的房间?”
紫英落后李仲飞三四步,恰好看不到亮光,闻言摇头道:“不可能,家父入睡时,还是我亲自吹熄……”
话未说完,无尽黑暗中的那点烛光便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顾不得招呼李仲飞,发足奔向正堂。
见此情形,李仲飞情知朱熹的病情应该比紫英说的要严重,不然她断不会如此紧张,于是紧紧跟了过去。
灯烛正是朱熹所掌,只见朱熹披着件棉袍,正伏在案边秉笔疾书,在他左手侧,已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摞信札,看信札的厚度,朱熹醒来应该有段时间了。
听到二人跑进房中,朱熹放下笔道:“英儿何事如此慌张?哦,原来仲飞来了,一路辛苦吧?”
“父亲,你身体微恙,就该听郎中的话好好休息啊。”紫英嘴上埋怨着,却轻轻拨了拨灯芯,使得房间明亮了许多。
李仲飞走上前,跟着劝道:“前辈刚到京城,舟车劳顿,何不安心修养一段时间?不如这样,明日晚辈去请罗神医,让他陪前辈四处走走,散散心。”
“仲飞有心了,比老夫那不成器的女婿不知要强过千倍。”朱熹眉目含愠地瞪了紫英一眼,显然早已知晓陈博并未来京。
紫英咬着樱唇,默默将朱熹扶至床边坐下,她虽未说一个字,但从唇上凸显的几个清晰的牙印不难看出,她心中的委屈较之朱熹的怒气还要多出几分。
朱熹故意视而不见,轻咳一声冲李仲飞道:“圣上不知何时便要召见,老夫哪里有时间歇息?如今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老夫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圣上变了,方才老夫还梦见圣上,梦里的圣上依然是那么温文尔雅、率真洒脱。”
烛光昏暗,难掩老人脸上的悲戚,李仲飞叹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降罪辛大人并非圣上本意,也许空灵谷遇袭另有玄机,晚辈想……想请前辈切莫心急,就算见到圣上也莫要提及这些事,以免平添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朱熹意味深长地盯着李仲飞瞅了半晌,才缓缓道:“幼安在来京的路上也曾劝老夫万事谨慎,不过老夫觉得圣上晓事理、明大义,不是听不进忠言的人。因此有什么话,老夫根本无需藏着掖着、拐弯抹角。”
“前辈此言非虚,但放在当下却有些不合时宜。”李仲飞摇头道,“晚辈愚见,就算圣上再豁达,尽忠直言也总该有理有据,而不是仅凭捕风捉影便妄下定论吧?”
朱熹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认为圣上欲对玉笏门动手乃老夫捕风捉影?那依你的意思,圣上起兵北伐也纯属子虚乌有了?”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想到赵崇宪的警告以及朱熹冒然进谏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李仲飞觉得有必要打消朱熹的念头,情急之下,他不由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前辈,不是晚辈认为子虚乌有,而是连同赵大人在内,许多朝廷重臣都是这么认为!既然圣上还未露出丝毫端倪,前辈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该等到何时?”朱熹突然长身而起,怒视李仲飞道,“难道要等圣上诏令天下,三军开拔之日再亡羊补牢?仲飞,你不觉得那样的话已经无济于事了吗?”
“可……”李仲飞还想再辩,却见朱熹轻叹一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案上那摞信札道:“好好,老夫暂且听你们的便是。仲飞啊,老夫正在考虑给圣上进札子,你也提提意见吧。”
朱熹话锋转的太快,李仲飞一时没反应过来,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紫英怕二人再吵起来,忙趁机道:“来日方长,你们慢慢聊,我去准备膳食。”说罢悄悄碰了碰李仲飞的手肘,转身走了。
李仲飞知她担心朱熹的病情,不愿让朱熹太过激动,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跟在紫英身后关紧了房门。
等紫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朱熹示意李仲飞坐到案前,随手拿起一封信札道:“君明则言开,君昏才言塞,身为大宋子民,都应为国事畅所欲言。老夫问你,若你是圣上的老师,首先要教圣上什么道理?”
“晚辈才疏学浅,怎敢在前辈面前卖弄?”李仲飞被信札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晃得直眼晕,闻言赶忙连连摇头。
他说的确是实情,就凭他浑浑噩噩的上过几年私塾,肚里的那点墨水如果冒然抖将出来,还不被朱熹笑掉大牙啊?
然而朱熹显然不似随口问问,一脸认真的说道:“修学治世一途本就应集思广益,贩夫走卒也好,博学鸿儒也罢,都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正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取长补短才可不断进步。仲飞,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但说无妨?唉,权当陪您老人家解闷了吧。只要不提进谏的事,出回丑也未尝不可。
念及于此,李仲飞清清嗓子,正色道:“既然前辈执意要问,那晚辈就斗胆说几句吧。晚辈觉得应当首先让圣上端正心态,有了好的态度,才能虚怀若谷、采纳忠言,才能听得进去不同的意见,从中找到最好的治理国家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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