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柳五儿重新回到这芦雪庵,里头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她先前带来的那个红漆食盒,如今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土炕上。
柳五儿十分气馁,她早料到这人可能会不告而别的,却没想到他恢复自有行动能力恢复得这样快。柳五儿抱起那个食盒,看见里面空空的碗筷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在盒中,她禁不住有些骄傲,却又有些怅然若失。她面前的土炕上,有指尖轻轻划出的一个浅浅的“谢”字,可是夏日芦雪庵内的清风一拂,那字迹便淡淡隐去,灭绝了踪迹。
“好一个荣国府,竟然这样豪奢,炎炎夏日里,一个小丫头,竟然能弄来这么多冰块”、“将爷伺候好了,回头自然有金银珠宝赏你”……那人说过的每句话皆言犹在耳,此刻却如过眼云烟一般。柳五儿怔了半晌,突然省过来,气得直咬牙,怒道:“吃了姐给做的吃食,居然连亲口道声谢都懒得开口啊!这还真以为姐是贪图钱财才救助你的是么!”
她其实早先确实是想借此机会从那黑衣人那儿讨点赏银的,可是现在人都不见了,柳五儿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嘴头上说两句漂亮话罢了。
柳五儿只得悻悻地提着食盒回潇湘馆去。她一角踏出芦雪庵的大门,却突然发现就在大门口的路径中央,落着一条石青色夹金线的络子。柳五儿弯腰伸手捡起,皱着眉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个方胜形的络子,也不大,似乎是配在玉坠之上的。早先柳五儿在这芦雪庵来来去去好几回,都不曾见过这条络子,此时见到了,柳五儿方才推想,这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那黑衣人遗落在此处的。
柳五儿管不了那许多,络子又不值什么钱,但是她还是收着了,万一将来再碰上那黑衣人,人家向自己讨要这东西,没准还能再狠狠敲对方一笔呢!可是她一想到这儿,又茫然起来。她连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儿都没见全,要在茫茫人海中,重新遇见那个人,除了靠“猿粪”,再无它法了。
从芦雪庵回来,柳五儿先去了怡红院见宝玉,将那捡来的金麒麟给他还了回去。宝玉见了麒麟,大喜过望,竟对柳五儿作了一个揖,说:“亏你捡着了,若是真丢了,我的罪过可大了。”
宝玉也不等柳五儿问,就巴拉巴拉地说下去,说这麒麟,他是打算送给史湘云未来的夫婿的,史湘云本就有一只金麒麟,自小佩戴的。宝玉当日在清虚观打醮时候,见到这个大一些的金麒麟,琢磨着这正好可以送给史湘云的未婚夫,这样一对麒麟,一阴一阳,正好寓意夫妻和顺,是个不错的新婚贺礼。
柳五儿听得漫不经心,心里却在想,《红楼》原著中,一直不曾交代这金麒麟后来的下落,原来是由宝玉送给史湘云的未婚夫了呀!她装作好奇的样子问宝玉:“宝二爷,史大姑娘的夫家,是姓什么的呀!”
宝玉便笑着,说:“史大妹妹的夫家姓卫,那新郎官儿我原也认识,叫卫若兰。”
柳五儿暗自点头,果然是卫若兰。后世能看到的《红楼》原著里,对湘云的结局也没有完整的交代,只在太虚幻境的红楼梦曲之中交代了史湘云嫁了个“才貌仙郎”。后世也有不少人左分析、右考据,推断出湘云的未婚夫就是在红楼中曾经惊鸿一瞥地出现过一次的这个卫若兰。可是后来又说湘云的命运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预示着湘云后来年轻守寡,又或是与丈夫两地永隔。所以,湘云这倒霉未婚夫,估计就是这姓卫的了。
这时候,袭人匆匆来请宝玉,说是荣禧堂那边来人,叫宝玉赶紧去王夫人那里。宝玉赶紧打住,匆匆去了。柳五儿没有与袭人他们多说什么,只说潇湘馆还有事儿忙着,便匆匆赶了回来。
潇湘馆门口,史湘云的丫头翠缕正与雪雁春纤她们几个玩儿得正欢。见到柳五儿过来,雪雁“咯咯”一声笑,便奔到柳五儿身后躲了起来。春纤她们几个哪里放得过她,于是几个人冲上来照着柳五儿一阵推搡,柳五儿袖中那枚石青色的络子,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边厢翠缕便“咦”了一声,过来捡起那枚络子,仔细看了几眼,说:“这络子怎么看着眼熟?像是我们姑娘打给姑爷的络子。”这个时代里,大家闺秀订亲之际,放小定的时候会送一件亲手做的衣饰送给未婚夫婿。早年间流行的是鞋袜,但是到了京中这些官宦之家这里,这习俗便变了味儿,鞋袜之类虽然实用,但是没法在人前显摆,所以后来潮流就逐渐演化成各种小饰物,扇坠儿、玉坠儿上头的络子,都是相当流行的订亲送礼佳品。
柳五儿心想,不会吧!……那个凶巴巴、神经兮兮,而且还不告而别的黑衣人,竟然是史湘云的未婚夫卫若兰?这怎么可能!
只是柳五儿怔在当地的时候,翠缕动作极快,已经奔进潇湘馆去,一面找湘云,一面说:“小姐,小姐,你看这是不是你亲手给姑爷打的络子。”里头史湘云与林黛玉闻言一起迎了出来,史湘云先开口斥责翠缕:“你这咋咋呼呼地做什么呢,非得将我的脸都丢尽了才好么?”她一边骂翠缕,一边自己脸上已经火烧火燎地红了起来,好似她给未婚夫婿打络子是极其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黛玉不知就里,只立在湘云身边,温文地笑着,免得湘云感到更加尴尬。却不防湘云说:“这个看着就是我打的那个络子,怎么会又回到了咱们这儿?翠缕,你是从哪儿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