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带了薛家的人过来接史侯府的女眷,史侯夫人却心里明白,如今薛家再没旁人,这样的安排,应该是出自薛宝钗的手笔。
就像史侯夫人说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血缘亲近如贾家,尚且自顾不暇,将史家抛在了脑后;谁曾想,竟然是“贾史王薛”四家之中,位列最末的薛家,弱女掌家的薛家,此时站了出来。
薛家只祖上得了个“舍人”的封号,一直是皇商身份,不像是贾家史家有军功在身、或是王家出了好几位位高权重的文官。可是如今,却只有在京中籍籍无名的薛家站了出来。
忠靖侯夫人心中感叹:仗义每多屠狗辈啊!额……不对,薛家的身份比起那些屠狗之辈,总还是强多了的!——如今史侯府一败涂地,当家的男人们和有头有脸的管事,全部铛锒入狱,不知会得什么罪名结果。而史家人也无处投奔,自然只能接受薛家的援手。
薛家安排的车马很多,估计原以为史家人出来的时候还会带一些箱笼的,可是史家人却比想象中更惨,女眷都只有贴身衣服,甚至连首饰钗环,都当做遣散费给史家的下人了。所以薛家安排的车马管够。甚至连柳五儿都陪史湘云和翠缕上了车。柳五儿说:“我想,林姑娘总是愿意知道你们安定下来的情形。我与你们一道走一趟,以后传递消息,也会便宜些。”
翠缕感动得又要哭了,连史湘云也深深地看了一眼柳五儿,暗中点了点头。
接下来,薛家的车马便在莺儿等人的带领下,往薛家给史家安排的院子那边过去。
车马刚动,外头有人气喘吁吁地过来,问道:“敢问是史侯府的人么?”
忠靖侯夫人闻言叹道:“且再休提‘史侯’二字了,实在叫我等愧杀。老身是史家人,敢问来人是?”
外头的人擦着汗说:“这就好!我是卫家的人。卫老爷在城外大营,这时候才得的信儿,赶忙遣小的来问,看府上女眷在哪里落脚,缺什么,都叫小的马上置办了去。”
忠靖侯夫人、保龄侯夫人听着,相视一笑,心中一块大石算是放了下来。忠靖侯夫人隔着车帘含笑道:“客气,卫家有心了。”
听着外头的对答,翠缕在史湘云身旁大喜过望,拉着史湘云的衣袖,高兴地说:“姑娘,您看这不姑爷家还是惦记着您的?”
史湘云本以为出了这样的变故,卫家退亲是一定的,岂料卫家竟遣人过来慰问,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史湘云坐在车中,一时不由得怔了。而旁边翠缕这时候从袖中将那金麒麟与史湘云的项圈一道取了出来,郑重给史湘云戴上,说:“姑娘,我说的吧!”
柳五儿见到史湘云颈项之间的那只金麒麟,不由得也痴怔了。
黛玉的话果然不错,卫家果然不愿做那等落井下石的小人。她早该料到的——一旦史侯府出了状况,这对金麒麟牵起的姻缘便更加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卫若兰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前程令誉,还是因见史湘云孤女可怜,都不可能在这个当儿提出退亲。
柳五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早已被割空的了便不再会觉得疼。
大车缓缓地动起来,柳五儿登时觉得眼前一黑——
黛玉,黛玉看人见事真是准啊!
“五儿,五儿你没事吧!”翠缕在她身边,摇着她的胳膊说。
柳五儿挣扎着坐起来,笑着对史湘云主仆说:“这不一早上就出的门,五脏庙没祭过,饿的。”
翠缕听她这么一说,放下心来,随即肚子里也是“咕咕”两声。她忍不住地朝柳五儿羞涩一笑,说:“待安顿下来,就多少能凑和吃一点儿了。”
像翠缕这样的小姑娘,危机已去,给她一点吃食,再给个地方让她好睡,翠缕便什么都满足了。
然而史湘云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做侯府千金的时候固然可以娇憨天真、可以疏朗旷达,可是如今全家落魄,史大姑娘便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来,为生计绸缪。
车辙依然吱吱呀呀地响着,天色已渐晚,史湘云突然觉得旁边柳五儿正注视着自己,回过头来,两人眼光一碰,各自转回头,一个微微生疑,一个暗自心惊。
*
少时到了地头,只见薛宝钗正陪着薛姨妈候在门口。薛氏母女见了两位史侯夫人,开始寒暄起来。两位史侯夫人自是千恩万谢,且没口子地夸赞薛宝钗。而薛姨妈看向薛宝钗的眼光,却隐隐地有一些责备。
薛宝钗镇定自若,对薛姨妈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
而柳五儿为了排解心中的忧难,便带了翠缕和另外一个史家的小丫头去厨下张罗。
薛宝钗给史家人安排得甚是周到,不仅厨下灶具器皿一应俱全,甚至米面粮油,和一些菜蔬,都是现成的。
柳五儿便指点了一些翠缕,教给她如何生火做饭。
翠缕吹得满头满脸的黑灰,从灶台后头爬出来,笑着对柳五儿说:“五儿姐,真想不到,简简单单一个生火,竟然有这么多门道!”翠缕是史湘云的贴身丫鬟,虽然不是什么金尊玉贵之人,可是从小到大,除了做些女红之外,也从不曾接触过灶下的活计。
柳五儿便感叹,像翠缕这样,满怀着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任何环境下都努力地发光发热的好同志真是不多见。
翠缕羞涩地一笑,只说:“肚子饿了么,总不能让客人动手!”
柳五儿心里一动,正想说什么,外头走进来一名仆妇,柳五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