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孟瑾一早就出了门,回到钱家时已经是入夜。
他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半道上却突然蹿出一个人影,他一时不察,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借着黯淡的月光,才看清来人是钱仲舒,不由拍着胸口怒道:“你大晚上的拦在这里做什么?吓死个人!”
钱仲舒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试探着问道:“四哥,你今天出门去了?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刚才用晚饭的时候祖父还问起你了。”
钱孟瑾有些诧异:钱仲舒就为了这么点儿事堵在这儿?
他今日在那座宅子里待了一天,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问那两个人的打算。
楚欢的身世经历他也是清楚的,跟容秀不一样,他应该是不愿在穷乡僻壤隐姓埋名一生的。
还没见沉冤昭雪,还没见仇敌身死,区区一个淮阴侯世子,怎么够?
钱孟瑾与之对谈,才发觉楚欢竟是满腹经纶,胸有沟壑之人。
容秀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眉眼轻垂,丝毫不因听不懂二人的对话而露出异样。
有一种人即便身份低微,身上却自有一种章就能抵得上的。
钱孟瑾不明白萧离为什么要让他来安置这两个人,可若只是帮他们避过淮阴侯府搜捕的风头,他是愿意每日过去点卯的。
一回神,就发现钱仲舒还拦在自己面前。他有些不耐烦地应付道:“……难得回巴陵一次,几个从前交好的朋友约我去吃酒,聊得尽兴,忘了时辰。明日我再去给祖父问安。”
钱仲舒明知他在说谎,也不戳破,只顺着往下说:“那四哥明天可有安排?听说瀚文斋最近新进了一批好墨,不如我们明天去看看?”
钱孟瑾还要接着去寻楚欢聊天呢,哪有时间应付他。当即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一向不上心。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怕钱仲舒再缠磨他问东问西,钱孟瑾连忙捂嘴打了几个呵欠:“今日有些累,我先回去休息了。”绕过钱仲舒一路走了。
钱仲舒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却露出困惑的神情。
太子殿下和成玉郡主这两天也不知都待在府里做什么,他有心想要去套近乎,可没有钱孟瑾引路又不敢独自面对那些一看就不好惹的护卫。
可这么尊贵的客人住在家里,钱孟瑾居然还能往外跑?这副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样子,哪里像出门会友的样子?
钱仲舒暗自留了个心眼,决定明天再好好打探一番,钱孟瑾到底去了哪里……
——
淮阴侯也悄悄来到了巴陵,来给他唯一的儿子收尸。
虽然这里不是侯府,可也是世子常居之处,打理得很是周全。
正厅却是光秃秃的,博古架上空空如也。
跟着淮阴侯一同回来的长随立刻上前道:“侯爷,这就是成玉郡主那天上门来砸的。”
淮阴侯没有出声,眉心却皱得能夹死蚊子,脸上冷得能滴出水来。
世子的棺木就停在后院一间背阴的厢房里。怕天热,四角摆满了冰盆,一丝丝沁着凉气。
棺木停在房间中央,逋一踏进去就能感觉到阴森森的冷意,像是有人往后脖颈吹了口气似的,能爬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淮阴侯只看了一眼那黑漆棺木,就立刻转身退了出去,毫无留恋。
转头吩咐身边亲信:“世子的后事要风光大办,排场越大越好。抓人搜人也闹得越大越好,务必要让全城都知道——”
他望着远处欲落的红日,霞光似火,他声音却冷得像冰。
“我唯一的儿子,让人给毒死了。”
停灵三日,世子的棺木被运回蜀州。一路洒的纸钱在街上铺了厚厚一层,遮住了青石板路面。
临街茶楼,二楼靠窗的雅间里,几个年轻男女或坐或站,顺着窗外朝长长的送葬队伍望去。
梁嘉玉趴在窗边,不懂为什么表姐和太子都要来看一个世子出殡的场面。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上次在戏园子看见他的时候,瞧着可没什么病啊……”她对前情浑然不知,习惯性地向表姐寻求答案。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哀乐声,叶初雨不为所动,只对梁嘉玉道:“他是被人毒死的啊,可见人不能做坏事,做多了是会有报应的。”
梁嘉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很快又把这件事抛诸脑后,扯着钱孟瑾的衣袖,扬起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钱大哥,我们今天去哪儿玩?能不能再去听戏啊……”
一边说着话,眼神一边悄悄往身后另一桌瞄。
她怎么不知道,钱孟瑾什么时候认识了容老板?上次在戏园子不是还说,很想请他去家里唱堂会吗,怎么一转眼就能坐在一起喝茶了?
喝茶还能叫上太子殿下,那该是多大的体面……
钱孟瑾看穿梁嘉玉的心思,也不说破,只试探着小声问她:“容老板要和咱们一起去西夏,你愿不愿意?”
梁嘉玉立刻笑得眉眼弯弯,拼命点头:“那就可以一路听他唱戏了!上次还没听完就走了,我这几天都惦记着呢……”
容秀站起身,朝她颔首:“承蒙小姐抬爱,容秀欠下的那后一段《天女宫》,必定给您补全了。”
萧离一直没有出声,此时却突然望向坐在容秀对面的俊美公子:“你今后有何打算?”
楚欢也随之起身,不卑不亢道:“殿下若能将楚家沉冤昭雪,在下自当万死不辞,任凭差遣。”
“任凭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