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吴公公已经飞快压抑住了自己内心汹涌的情感,恭敬而怀念的语气听不出一丝异样。(..网首发)“不管您和娘娘的样貌都发生了多大的改变,也一定能认出彼此的。”
皇帝的双手负于身后,他抬起头,隔着窗遥遥望着北方闪耀的紫微星,突然轻声喟叹了一句。
“吴公公,你觉得阿离如何?”
吴公公心里咯噔了一下。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太久太久,没想到皇帝居然就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在孤寂无人的朝阳宫内,单独问起他这个问题。
这二十几年里,吴公公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设计出无数套最能体现萧离才华能力的劝谏之词。哪怕今晚的时机不算太对,可吴公公依旧决定,他要在皇帝面前撒一个弥天大谎。
吴公公郑重而缓缓地跪了下去,膝盖叩在地砖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陛下,奴才有罪,奴才有件事瞒了陛下二十五年,直到今天才敢说。”
皇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奴才要说的,是娘娘去世前嘱托给奴才的一席话。”吴公公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却还是一字一字说道,“若是有那么一天,陛下问起了靖王殿下,娘娘便让奴才把这些话说给您听。”
“娘娘说,‘阿彻,是我没有那样好的福气,与你白首偕老。我与你只有阿离这一个儿子,却不能亲眼看着他长大成家--若你觉得有什么是想要弥补我的,就请都给了阿离吧。’”
皇帝晃了晃身子,失神地握住面前的窗棂,才不至于倒下。
“吴四海,”他的声音森冷而颤抖,“你可真是,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把云笙的遗言瞒了朕这么久!”
吴公公从刚才跪下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进行的是一场生死豪赌,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吝于往皇帝自欺欺人般掩盖好的伤疤上重新插了一刀。
他脊背挺得笔直,甚至抬起头望了皇帝一眼,心中竟觉得十分平静。
“陛下,奴才本就是栖梧殿的奴才,娘娘是栖梧殿的主人,奴才自然必得听她的命令。”
凤栖于梧,皇帝虽然没能给钱云笙许诺已久的后位,可却想尽办法弥补了一切。
或许正因如此,娘娘才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吧……
皇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呵,若朕此生都没有问你这个问题,你就打算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了?云笙啊云笙,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跟朕玩这种小手段了?”
“娘娘并没有什么小手段,她只是说,若陛下真的不曾再记起钱氏云笙,那这番话说出来也是毫无意义--大不了,她就等在黄泉路上,亲口说给陛下听。”
吴公公心中一阵轻快,仿佛把这份替钱云笙积攒了二十五年的不甘统统发泄了出来。“若娘娘真如陛下所想那般,又怎么舍得抛下当时尚在襁褓中的靖王殿下?”
若钱云笙当初学会了一星半点儿在后宫里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以她的美貌和恩宠为武器,这后宫中有有谁能抵挡?
“她,她真的愿意等朕?”皇帝嘴唇翕动着,甚至有些失态地弯腰去扯住吴公公的衣领,“你没骗朕?”
二十五年来,他甚至都不敢让云笙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就怕她会来问自己,为什么明知她的死因有蹊跷,却从未动过深入追查的念头,为什么不愿惩治害死她的真凶?
他不是不愿,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只是不敢在自己初登帝位,四面楚歌,正需用人之际,为了一己之私而与几大世家的力量对抗。
后宫中哪些女人嫌疑最大,他几乎不用仔细去想,就一目了然。
可因为她们背后的家族和力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时皇帝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在册封大典前说出那样一番“世家永存”的言论来。
是不是她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做出螳臂当车的疯狂举动,所以才预先给自己这样一个提醒和警告?
--越是想守住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就越不能表现得太在意。
真正害死云笙的凶手,不正是娶了她又不能护住她的自己吗?
当初他星夜兼程从郊外疾驰而归,得到的已经是佳人已逝的噩耗。
那时萧离还不满周岁,见到这个满脸胡子的“爹爹”还只会朝他傻笑,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失去了世上最爱他的女人。
皇帝几乎是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将萧离抱去给了他最放心的宁淑妃抚养,明面上对这个自幼失恃的儿子不闻不问,可私下里却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暗中交由他差遣。
所以萧离才有了诸皇子之中最好的暗卫保护,所以才有了与沈南白的莫逆之交。
这么多年来,他似乎早就一点点做好了准备,想要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留给他和云笙的这个儿子。
“你起来吧。”
吴公公跪到双膝已经近乎没了知觉,终于听到头顶传来这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不管云笙有没有留下这句话,朕早就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了。”皇帝像是解释给自己听,亦或是解释给吴公公,解释给消弭于天地间的钱云笙听。“朕不会,让她再苦等这么多年了。”
皇帝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坠了巨石一般沉重。他重新回到了四角烧着地龙的寝殿,脱下厚重的大氅,一个人又躺回了宽大的龙床之上。
梦笙是在云笙嫁给他的第二年成为西夏老王的新王后的钱云笙出嫁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