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养父,韩江林仿佛是找不到方向的孤独旅者,迷失在了茫茫的草原深处。
养父在日,所有的事情养父替他谋划,现在他的精神支柱已经没有了,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努力从现实中寻找出路。前些时候,组织部下文要求各乡镇推荐干部到宁波挂职。他原不在意,现在他开始郑重地考虑这件事情。一想到要求助于人,韩江林如重石悬于心头,迈出求人这一步千难万难。从小所受的教育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不要麻烦他人,但他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担任丧事总管的镇人大主席刘永键来结账。韩江林视钱物为俗事,不善于收纳钱物,更不精于算计,打电话把杨卉叫了下来。
杨卉戴着一方孝帕推门而入,在素色孝帕的衬托下,她显得越发端庄秀丽。养父一直把杨卉视为未来的儿媳,可老人家没看到她嫁过来就撒手而去了,留下无尽遗憾。杨卉从小与韩江林如影随形,对他言听计从,人们笑她“跟屁虫”。她总是撅着小嘴反问,我是江林哥的跟屁虫,怎么样?
两年前,“跟屁虫”杨卉放弃留在北京工作的机会,回到白云。韩江林被抽调南江挂任科技副镇长,她又主动向组织申请到南江锻炼,被安排担任财政所长。工作之余,杨卉为韩江林管起了小财政。一桩顺水推舟的婚姻,却一直久拖不决。她知道是谁阻碍了爱情之舟驶进港湾。那个高高在上的美丽才女兰晓诗,像一尊女神一样占据着他的心灵港湾,她的爱情之舟找不到停靠的泊位。
此刻,刘主席向杨卉报账。丧事费用收支相抵,剩余六千多元。杨卉从刘主席手里接过钱,塞进小坤包,准备上街存起来。刘主席在一边看了,玩笑道,杨所长真是一位好领导,镇里的财政管得好,家里的小财政管得更好。杨卉得意地说,不管紧一点,江林哥呀,没钱还把钱看成废纸似的,转眼就不知丢到哪里了。
礼单上明白地写着兰晓诗的名字,韩江林心里一动,毫无希望的爱情如飞鸟播撒的种子,存在着某种转机。 待刘主席走后,韩江林向杨卉伸出手,给我一千块钱。
干什么?杨卉紧捂着钱袋子。
杨卉的样子整个一抠门老太,韩江林笑着说,我还不是抢劫犯嘛,把钱袋子捂那么紧干什么?
杨卉松了手,自嘲一句,财政局长死了,手还是捂着钱袋子。
韩江林说,你还真是一块财政局长的料。
女人天生就会理财。杨卉得意地说。
那不是理财,是抠门,你与她们不同,是真会理财。韩江林嘴里夸杨卉,手再次伸出去。
杨卉恳切地说,干什么都要钱,你老说要有立锥之地,没有房,哪来立锥之地?能省就省吧。
立锥是指事业,要像钉子钉在地上一般踏实。杨卉一直不松手,弄得韩江林不好意思再开口,暗中盘算,手头还有五百多块,再跟出纳借三五百,把礼单内容换一换,茅台换成剑南春,软中华换成磨沙黄果树。
杨卉的小家子模样让韩江林怄气。养父说过,人困于钱物,整天为生计发愁,人生会变得卑微,远大志向会被贫穷消磨。
在向领导求情这件事上,犹豫再三,不能下决心。父亲临终遗言犹言在耳,他壮着胆子向苟县长的秘书探听苟县长的行踪。得到苟县长在家的消息,韩江林向出纳借了五百块钱后,搭车去白云。
韩江林找领导申请外出挂职锻炼,正儿八经的公事,一旦涉及到具体的人,公事就有了私事的嫌疑。这年头,公事公办不好办,公事私办顺当。他在白云找了一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待到晚上才和苟县长的秘书通上电话,消息是苟县长回家了。苟县长前年从邻县交流过来,只身住武装部招待所。韩江林提着东西走到武装部,招待所里黑灯瞎火,冷冷清清。他贼似的悄悄蛰伏在花丛里,委屈像毒蛇一样撕咬着他的心。一遍一遍自我宽慰,为了出人头地,今晚暂时受些委屈。
在花丛里守株待兔待了很长时间,苟县长仍没回来,韩江林百无聊赖,掏出胸前银色的精致长命小锁,其中有一个小盒子,拧开盖子,借着微弱灯光,端详着年轻女人的小照。养父把他从路边捡回,他身上唯一的东西就是这张小照。养父猜想画中女人是他的母亲,请人打了一把长命锁,把照片放置其中。韩江林又不敢确信,满脸稚气的女人乍看还是一个孩子,会是我的母亲么?然而,养父过世后,如果他还有亲人的话,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韩江林仰望星空,心底生出一种压抑而绝望的情绪,自己宛如老天不小心遗失的一颗流星,在黑暗而苍茫的人间徘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夜深人静,苟县长似乎不会再回来了,韩江林十分郁闷,不想作无望的等待,掏出手机拨打吴传亚的电话。吴传亚的声音背景很嘲杂,韩江林判断他可能在街上。吴传亚刚从中学团委书记调任县纪委办公室主任,人逢喜事精神爽,热情得张扬,江林,你小子在哪里?
韩江林小声说明了地点。吴传亚用命令的语气说,到步行街来,我在第一个夜市摊等你。又放缓了语气说,市纪委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刚把他们送上车,喝了几杯小酒。
听你的口气,岂止喝了几杯小酒。
对对,能喝半斤喝八两,这个干部可培养,我一个小兵嘎子,不喝得领导高兴,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