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香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在黑龙江坐长途客车,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在内蒙古跟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23岁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出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钻进去。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发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一条沙滩上的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布布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孟小帅挽着徐尔戈的胳膊,紧紧靠在了徐尔戈的身上。徐尔戈轻轻搂着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车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疯地骂了一句:“操你妈!”
魏早和帕万走过来,魏早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比划了,对着帕万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万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乱叫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确定,他肯定只有20岁。
魏早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魏早说:“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mí_hún地……”
我说:“mí_hún地?”
魏早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mí_hún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mí_hún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mí_hún地。
衣舞的表现最为平静,她站在房车门口,无声地观望。淖尔应该是睡着了。
张回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四眼,但四眼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号外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800”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幼稚!”
布布说话了,竟然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白欣欣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白先生,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白欣欣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魏早依然和帕万住一顶帐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尔戈和孟小帅住一顶帐篷。
我和浆汁儿住一顶帐篷。
白欣欣一个人住房车。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顶帐篷,她和淖尔住一起。
张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顾淖尔。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还是4顶帐篷。
我把号外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北京空军服役的时候,曾是一名报务员,学习过几个月的发报和收报。当时的教官很严厉,我练习发报的时候,他在我的手腕下举着一根尖尖的铅笔,只要手腕抖动的幅度过大,就会被扎着。我记得,收报考试的时候,我还拿了第一。后来,我被调到了宣传科,改行了。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喂淖尔。淖尔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