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梦境
这会儿看上去面上怒意不减,实际一直保持着头脑清醒,满堂儿孙在面前,一个个各样表现尽皆眼底,各人什么样,他心知肚明,只是俗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只要儿孙们不犯国法军纪家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就好。可是,偏偏在他想做鸵鸟儿的时候,一片沙漠里偏偏里,偏偏他放脑袋的地方是一片实凿儿的大石板,脑袋钻不进去不说,还硌的额头生疼,真真是……气煞人也!于是,在满堂人都老老实实地一副诺诺之态,惟有简易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因此,简老太爷一打眼儿,就看见例如沙漠之石的这个孙女儿。简老太爷这么一看,气得有些乐了,你要说老大家的这闺女行事放诞吧,她偏偏和周围的人行动一致,人家站、她也站,人家告罪、她也告罪,礼仪规范全无一点儿错处,可偏偏她站在那里、她低头告罪,就是和旁人完全不同,怎么看怎么让简老太爷运气。难道真是女肖其父?想到这儿,简老太爷这位当朝宰辅,忽然点亮了脑洞大开技能,不经然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于农家院子里,听他的祖母时常念叨着,什么“老猫住在房檐下,一辈人传给一辈人”的,不禁低叹,果然老话儿有理。诶?不对啊!简老太爷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应该问责简姿致那丫头擅自改为女户之事么?干咳两声,简老太爷发挥出用于朝堂之上的技能——脸皮自动增厚。他老人家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思绪跑偏,仍旧保持着最开始的怒意,冷哼着:“都坐下!”坐在自己相公跟前儿,沈氏心里底气不觉增加,条件反射地就要说话,幸亏她那奶嬷嬷机警,即使从后面拉住沈氏,免得她那口舌又惹出事端。沈氏这回许是真开窍儿啦,从前谁拦谁躺枪的一往无前的脾气,这会儿竟也当真收敛起来,闭上嘴,只管低眉顺眼地听训。她这一安静,到让次媳尤氏频频侧目。二老太太在堂上看的分明,心中微微一叹,复又想到什么,脸色渐冷,索性把一向困于心中的烦恼全数撂下,从手上退下檀香串儿,闭目轻捻,不理旁事。简易虽然还面对着来自老太爷的压力,却也不忘把周遭人物尽放眼底,其中尤以二老太太、沈氏、尤氏为最。沈氏的做派倒叫她吃了一惊,再看看尤氏的表现,简易心底只道好玩儿,心想:看来府里这回比上一世有的好玩儿多了。倒是二老太太……思及上辈子,她的老太太的话,不禁皱起眉,略有所思。看到那个不受教不省心特别肖像他那长房长子德行的孙女儿,竟然在此处还敢走神儿?!简老太爷更加气愤。“大丫头,你可知错?!”别看简老太爷岁数大了,可丹田之气饱满,这一张口责问,便震得众人耳畔隐隐发疼。简老太爷在念书之前便已经于武学一道有所进益,他老虽然从文起家,却在拳脚上不让那些武夫,立于朝堂之上,要动嘴的,简宰辅出口成章,一张嘴引经据典,损得对方不知是被夸还是被骂,所受波及者无不晕头转向、哑口无言;若动武,简宰辅向前一步,那可真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有敌手站着过来,滚着离开。于是,这么几十载走来,简老太爷简宰辅在朝堂之上便有了一个雅号——“博万”。“博万”乃是先帝武业皇帝在朝堂上的笑言,本取简广闻“以一敌万而面不改色”之意,此“万”乃数词,以和其字“识千”之“千”相对。“博”对“识”,“万”对“千”,这么相合,也算是件韵事;又恰巧武业帝手上有北直隶都指挥使司上达的奏折,武业帝便眉开眼笑地赞简老太爷:“三司不换卿。”由此之后,简博万这个雅号儿便在内阁之间叫开了。嗯,言归正传哦,简老太爷大半生见过何等风浪,简易一转眼珠儿,他便猜得八。九不离十啦!当然,老爷子想的更多,他认为简易这一举动,完全冲着皇太女日后的女户科举而去。简易原没想到老爷子脑洞能开的那么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这对儿爷孙俩你盯着我,我瞪着你;一个暗道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另一个暗想我没想到你能想的这么多;一时之间竟然只顾着相互用眼神来较量,丝毫不觉正堂之内,两房人因听到简易自办女户而尽都勃然色变。“孙女儿愚钝,不知错在何处。”“大丫头,你自办女户……”吴氏长子简知增一开口,简易便笑了。“二叔又怎知侄女儿乃是自办?若爹爹不知,侄女儿如何能办下来?二叔身为左副都御使,难道不晓得户政司之严谨,连至尊都交口称赞么?”“这……”简知增虽然干着没事儿找事儿的工作,却也不好过于反驳隔房的侄女儿,又因简易所言凿凿,他一时也拿不准,不禁看向自己老爹。简老太爷定定地盯着简易许久,不知他那个不受拘束一心经商的长子,有个什么章程,难不成……他也竟然犯了“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之失?这么暗暗思索着,简老太爷便不错眼地打量着一直不曾深入了解的长孙女儿,许久才叹道:“知错也好,不知错也罢,你自当好自为之……”正要再往下说,便有大管家上前回话:“回禀老太爷、二老太太,大老太太和大老爷一行,已经进城门啦!有小子快脚来回,说是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到府。”“哦?”简老太爷闻言,眼中精光乍现,而一旁的二老太太也睁开了原本半阖着的双眼,望向门外的眸子,古井无波一般平静。
……
卯正时分,延和帝神清气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