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自然免不了喜气洋洋的爆竹声。
在朝歌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竹声和满城的硫磺味中,有两个人像傻子似的,高举酒杯,笑对苍天。
“敬自己。”微一碰杯,仰头饮尽。
大胤酒烈,浑厚绵长,稍饮两杯,已是微醺。
从王府的小楼往东边看,即是大胤王朝的枢纽所在。
每年的这个时候,陛下总会带着几个得宠的皇子,伴着后宫妃嫔,立于内城城楼之上,与民同乐。
还有一刻钟,欢庆的礼花就要凌空绽放了。
整个朝歌城,似乎都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唯独这座王府中的寥寥数人,寂寞的,令人叹息。
一城的热闹,独不属于自己。
“叶姑娘不喜欢热闹?”秦越的脑袋有些晕,说起话来,不是特别利索。
“早就过了爱热闹的年纪,如今喜欢躲懒,讨个清净。”晶莹的玉杯,在叶流云掌中转动,仿佛能看到杯中不断晃动的浓烈水酒。
“萧广和活不到新年大朝会,你要趁早想好,如何应对萧家的发难。”
提到萧广和,秦越一下子清醒起来,“大理寺可是萧成海的地盘,你切莫冒险。”
“能在大理寺的监牢里,杀死萧广和的人,只有他自己,你且放宽心便是。”叶流云浑不在意的笑道,“萧广和心神据损,只要有一丁点刺激,就会做出极为偏激的举动。”
“若是死在我们的手中,难免有刑讯逼供的嫌疑。萧相未必在意萧广和的生死,但事关萧家脸面,定要闹个翻天覆地,反倒对我们不利。”
叶流云浅抿一口,淡淡说道,“萧成海是他心爱的长子,行事作风一贯很得萧相心意,这个亏,萧家是吃定了。”
此刻礼花冲天而起,绚烂的色彩,照亮了半个夜空。
等待了一整年的朝歌百姓不停的雀跃着,像是跳的越高,就能离城楼上衣抉翩翩的帝君近一点。
铁勒木刺杀萧广和未遂的那一夜,叶流云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她让萧广和相信,他一直仰仗的萧家,不仅不会救他,甚至很有可能是让他落到今天这般走投无路之境的布局之人。
生于萧家,长于萧家的青州刺史,在对待贪污入狱这件事情上,显然比其他官员的心理素质要好上许多。
简单的心理暗示,已经无法达到应有的效果,叶流云只能另辟蹊径。
从青州到朝歌,路程遥远,日夜兼程,亦走了半月有余,这样长的一段时间,用来“逼疯”一个人,实在是太长了些。
一个悬挂在车厢外侧,不断发出水滴声的漏孔木桶,是非常有效的道具。
长时间的寂静环境中,只能听到水滴的声响,永不停歇,这样的处境,可以让一个原本心境平和的人,产生暴躁的情绪,更何况萧广和的心情,本就焦躁不安。
青州一案,秦越成功的将一起无伤大雅的贪污案,演变成了勾结鞑靼,企图颠覆大胤的滔天巨案。
先是跟随多年的管家顾海背叛,供出藏银地,失了先机。
然后被迫发现,陈家铺子的掌柜,是鞑靼二皇子铁勒木,相亲相爱的合作伙伴转眼就要杀他灭口。
陛下早有杀他之心,甚至萧相,都涉嫌推他进火坑。
这些蛛丝马迹,足以让一个身陷绝境的人疯癫。
没有人告诉萧广和,这些揣测之词,就是事实。
即便是叶流云自己,也不敢保证,她的每一句话,都完美的诠释了分析对象的心理。
但萧广和信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萧广和怀疑这些推测就是背后的真相。
所以,在萧相进入大理寺的监牢,想要见一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将盘恒在心中多日,挥之不去的疑问和盘托出。
那么,常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相,会是什么反应呢?
当一个纵横大胤官场数十年,连堂堂帝君都要看他脸色的一代宰相,被人指着鼻子诘责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会否认,会愤怒,会拂袖而去。
在萧相眼中,一个没有丝毫用处,甚至还是拖累的侄儿,他肯来监牢这种污秽之地看一眼,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凭什么要被一个废物质疑?
他的离去,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如果,萧广和的态度再坚决一些,萧相的火气再大一些,二人的矛盾再深刻一些,一定会是不欢而散的结局。
这个结局,对萧相而言,不过是抛弃了一颗小小的棋子,不是自家的儿子,用不着心疼,也不会在意,至多骂上两句。
但对于萧广和而言,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以想象,当萧相带着怒气,头也不回的离开,心情平静下来的萧广和,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为官者,死于派系争斗,在某种程度上,是宿命。可被自家亲人利用,做了他人的垫脚石,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萧广和一定会死。”叶流云举着酒杯,很肯定的说道。
秦越点点头,默然不语,他知道叶流云对他一直有所防备。
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没有人会对一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掏心掏肺,何况还是被皇室这缸污水,染的发黑的皇子。
秦越不喜欢强人所强,他始终相信,信任是相互的。
他只需给予叶流云相应的信任,终究会得到属于他的那一份。
“国色天香,不是那种地方。”秦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即便这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