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儒也出来了,脸色还不好,头半抬不抬的,眼睛瞅着脚尖,和冬梅一边一个扶着沈夫人站在厅堂门口。顾宝山这会儿完全显示出了堂堂朝廷命官的威仪,虚抱一拳说:“夫人,得罪了!”掉过头声色更厉,“给我搜!”

官兵们蠢蠢欲动,沈孝方气急了,操起花坛边的扫帚,往走在前头的官兵身上砸去。官兵们敢怒却不敢还手,到底是沈家少爷,伤了谁也担不起。

杨靖安忙拦着,嘴里求着:“我的三少爷,您就别添乱了。”

沈夫人冷笑连连:“顾大人,看来今天你是非跟我沈家过不去了。我再跟你说一遍,房契地契都在老爷手里收着,你要是敢搜我沈宅,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顾宝山压根儿不理会这种威胁,只管指挥自己的兵丁。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知道大难临头,却不知该往哪边飞。胆小的挤在一处,互相打气,胆子大些的睁大了眼睛看,到底是件难得的热闹,走出去跟人说故事也有话题。还有几个干脆盘算着回到下人房收拾东西,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戏码看多了,担心自己的一条小命和小命背后的一家老小。

全乱了套。

文清韵一路脚步飞快,到了院门口慢了下来,把这貌似末世的鸡飞狗跳全收在眼底。倒是沈孝儒不知往哪处落的目光扫见了她,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你还不急不慢的,都是你惹的祸,还不赶紧过来?”

总算没从他嘴里吐出认罪两个字,文清韵的心凉到了底。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在她总忘不了他们是夫妻,他似乎从来没这样想过。

顾宝山瞧了一眼,似乎很喜欢罪魁祸首这样的说法,让他更加师出有名理直气壮:“大少奶奶,一会儿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文清韵不躲反进,走到近前看着顾宝山说:“总得有个由头吧?”

“认人!”顾宝山说,“昨夜巡夜的官兵遇见一伙土匪,哦,对了,他们还开着一艘粮船,不知道谁这么大胆,敢给土匪送粮食,不过这伙土匪已经被我们抓了回来,请大少奶奶过去帮忙认一下,看看有没有匪首钟汉!”

文清韵摇晃了一下,要不是雪莲在后面托着,她也许就要摔倒。这是种什么样的煎熬滋味,一个声音在心里喊,不会的,钟汉天大的本事,不会落在官兵手里。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喊着他一定是被抓起来了,说不定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顾宝山才如此肆无忌惮。/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忽大忽小,把她整个人撕成了两半,一半水里一半火里,她很想问个究竟,当着沈家老小,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顾宝山的嘴脸让所有人明白小人得志是怎么一回事,他露着两颗黄牙笑着:“大少奶奶,您没事吧?”

杨靖安趁着乱走到了沈夫人身边,低声说:“夫人,要不然先把房契交出去,等老爷回来再往回要。不然官兵在宅子里乱翻一通,传出去,沈家可就完了。”

沈夫人有些动摇,她知道事关重大,越发拿不定主意:“让你去找老爷,人派出去了没有?”

杨靖安叹口气:“已经去了,不过就算赶回来也要半天时间。夫人,您就拿个主意吧,现在等不了那么久了。”

顾宝山适时开口:“大少爷,一会儿也请您再跟我回去……”

“我不去!”沈孝儒抓着沈夫人胳膊的手陡然收紧了,“娘,我不去,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娘,求求你,他要什么你就给他吧!”

沈夫人最后坚守的防线陷落了,满院子没人能指望,想拖到沈云沛回来,可他迟迟不归。她伸手掏出了贴身收着的钥匙,几次因为颤抖,解不下来,让旁边人看了心急。

文清韵终于醒过神来,冲过来,按住沈夫人的手说:“娘,不行,交出去,恐怕就收不回来了!”

站在院中最边远角落的人也能看见顾宝山脸上燃起的愤恨。他狞笑着挥手,带走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突然见人群纷乱,一个官兵连滚带爬地扑到跟前,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不,不好了,革命党来攻城了!”

顾宝山抓住兵丁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瞪着眼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兵丁瑟缩着没有回答,身子往后使劲,像是随时准备逃跑。远处传来的枪炮声说明了一切。顾宝山松开手,兵丁就势躲到一边,谁没听说过革命党的厉害,没必要为了那么点工钱搭上性命。顾宝山没有心情纠缠在沈家,匆匆带人去城门督阵。留下瞠目结舌的沈家老小,有人惋惜、有人错愕、有人庆幸。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革拯救了沈家。只能说是命运的翻云覆雨,不想看见这棵大树枉死。

这一年按照后来的公历纪年,正是1911年,古老的大清王朝风雨飘摇危机四伏,多少人为了梦想争斗,多少百姓在乱世中苟延生命。在很多年以后,人们用赞颂的口吻来称道这个年份,称之为旧时代的终结,一个民族的觉醒。可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讲,他们日渐麻木的心里已经承载了过多的苦难和伤痛,改朝换代这种大事,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他们承受命运铺设的一切,就算枉送了性命,只怪自己流年不利,尝到丁点儿甜头便会欣喜若狂。他们是旧时代的埋葬者,也是新时代的缔造者,可惜对当时的他们来讲,这些太过遥远陌生,不如傍晚的炊烟和身边人一个妥帖的笑容实在。

这场发生在海州城,后来载入史册被称为“山河色变”的暴动在当


状态提示:第46章--第1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