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松了一口气:“舅舅,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娘俩……”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了出来。

“我明白,还在为不能摆席的事难受呢?”杨靖安叹口气,“其实我早料到了,她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们?你别看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心里恨着呢。你是偏房,先生了儿子,你让她的脸往哪儿放?不找机会狠狠整治你一下才怪。”

这些话每一句都说在了冬梅的心坎里,她追着问:“舅舅,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还不要紧,不过等以后她要是也生了儿子,恐怕你和小少爷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杨靖安话锋一转,“她也够奇怪,这么久了肚子没动静也不着急,倒跑去跟那个土匪头子钟汉见面,我听人说今天一早就出了城,到现在还没回来,幸亏大少爷不知道,知道了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冬梅点点头,回到西院便告诉了沈孝儒,谁想似的,把迎头重拳都转化无形,根本没有反应。冬梅气得直在心里骂,没出息的东西,活该你当王八!从此文清韵和钟汉的“私情”在冬梅这里记了一笔,她时时刻刻观察着文清韵的行动举止,在里面寻找证据。这是她给自己和沈浩预备的护身符,有了这个,她的怕才少了些。

文清韵是去见钟汉了,想来他们有一年没见,上次见面是在沈孝儒娶冬梅之前。钟汉到甡茂永找过她,见她淡淡的,嫁鸡随鸡乐天知命的模样,告诉她文宇竹过得很好,让她不用挂念,为免节外生枝,不要有来往信件,有事他会通知她,说完便走了。打那儿以后,他再没出现过。有时她从伙计口中得到些消息,说钟家寨的势力越来越大,钟汉的名声越来越响,又把围剿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她听了,心里便安稳。她想,这是因为宇竹在山寨,她在乎的是弟弟的平安。

不过这次见面纯粹是为了甡茂永,是公事。青帮的柳老爷子上个月去世了,侯堂主当了帮主,来和钟汉抢生意。文清韵当然是一口拒绝,但她担心青帮会使些手段,特地来提醒钟汉。

“多谢。”钟汉依旧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表情,眸子深处的精光更浓更重,像是看得穿人心,“我会小心的。”

文清韵点点头,又问:“上个月往南方的货怎么晚了三天?”

钟汉说:“最近南边不太平,路上出了些意外。”

“我也听说了,”文清韵有些担心,“你也要多加小心。”说完就后悔,怔怔地看着别处。

钟汉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是再明白也得压在心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一样凶险,容不得他们多说一个字、多走一步路。等了一会儿他才问:“你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怎么样都得活着,是不是?”文清韵抬起眼看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深深浅浅的忧伤。

“不容易,”钟汉不回避地看着她,“因为不能随心所欲。”

“可人人都说你是自由自在。”

“我想自由自在,变成了无法无天。”

“不一样吗?”

“自由自在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就要藏着压着,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文清韵吐出一口气,什么都听懂了,她无奈地笑着,笑出眼泪来。很久以后才淡淡地说:“我有了。”这是个连沈孝儒都还不知道的秘密,她也是才看过大夫,确定下来,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第一个告诉了他。

他愣了一下,牵出半个笑纹说:“恭喜。”

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以前我答应过你的,恐怕不能兑现了。”

“一句玩笑话,我没想过要你兑现。”他看着远处,手轻轻握起又慢慢松开。她看见掌心一道疤痕,那是当初为了从秀姑手里救她落下的。

文清韵又笑了,勉勉强强地,然后头昏脑涨地说:“总会有个人会言而有信的,我不行,还有别人。你会找到那个人的,到时候一定记得告诉我。”

钟汉把目光调回来,落在她脸上,说了一个字——好。

文清韵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沈孝儒一个人坐在窗子底下摆棋盘,见了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咱们大少奶奶可算回来了,您这一天到晚地在外头奔波,够辛苦的。”

文清韵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于是说:“我有了。”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说,没有喜悦,只剩下失落。

沈孝儒说不出是惊是喜,急忙打发人告诉沈夫人。沈夫人正在斋堂念佛,就手给菩萨磕了一个头:“谢谢佛祖保佑。”

转眼到了光绪三十四年的冬天,光绪死了,慈禧也死了,三岁的小皇帝被人抱上龙庭,延续大清朝将倾的天下。沈云沛升任邮传部尚书、津浦路会办大臣是大不幸中一件小小幸事。他谨慎惯了,写信告诉家里人不得张扬,免得落人把柄。沈夫人觉得自己家里总还要庆祝一下,吩咐杨靖安备上一桌酒菜,关上门乐一乐。

冬梅怀里抱着沈浩坐在沈孝儒下首,他对这个儿子向来平常,今天见沈夫人兴致好,也就拿了一只鸡腿逗儿子玩,后来索性从冬梅手里接过来,放在自己怀里,簇新的杭绸大褂上抹了油污也不在意,一副父慈子乐的样子。

文清韵没来吃饭,快要生了,外头天寒地滑,不好四处走动,正一个人挺着老大的肚子守在西院暖阁里,拿火钳捅火盆里的炭火。胳膊伸了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开始拳打脚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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