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他的阳刚之气这么明显,如果光听他把女人的服装样式、帽子样式、头发样式报得如此如数家珍,人家一定会说这个男人真是娘娘气十足。太太们总觉得问他这么多时装方面的问题未免有点太“那个”,不过毕竟还是问了。她们跟时装界巳经隔膜得太久了,不下于困在荒岛上的失事的海员,因为通过偷越封锁线带进时装书来到底是偶尔才有的事。谁敢说现在法国妇女不是时行剃光头、戴浣熊皮帽呢,所以瑞特凭记忆说的有关裙子褶边的样式,眼下是大可替代叶戈岱氏妇女时装录》了。对一些女性特别关注的细小地方,他都愿意加以留意,并且也都细细留意,所以每次他从海外归来,总会被一群太太团团围住,问这问那,什么今年时行小帽子,高戴,罩住大半个头顶啊,什么时下都不插帽花,改插羽毛啊,什么法兰西皇后的晚装巳经不在脑后梳发髻,而改为斜盘在头顶上,把两耳全外露啊,什么晚礼服又流行低领,低得吓人啊,等等。
这几个月,他成了亚特兰大第一位家喻户晓的传奇式人物,尽管他以前的名声那么不好,现在又偶有传闻,说他不仅做封锁线上的买卖,而且还搞粮食投机。不喜欢他的人都说他每到亚特兰大来一次,粮价就要涨五块。但是,即使私下里有这样的流言蜚语在悄悄传播,他要是觉得值得保持自己的红人地位,还是完全可以保持下去的。可是他偏不,他跟那帮死脑筋的爱国公民打了一阵子交道、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勉强的好感以后,突然脾气大发,好像就是要故意冒犯冒犯他们,让他们知道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种伪装,现在可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对南方的每一个人、每一样东西他仿佛都抱着鄙夷的态度,却又绝非出于个人恩怨。他似乎特别瞧不起南部邦联,而且对此也根本不想加以掩饰。正是由于他对南部邦联的一些言论,引得亚特兰大人先是对他瞠目结舌,继而冷眼相看,最后怒不可遏。1862年还没有过完,男人们对他鞠起躬来巳经故意表现出冷淡了,太太们看见他出现在社交场所,也都赶紧把女儿往自己身边拉。
他却似乎乐此不疲,不但敢当面诋毁亚特兰大人的一片赤胆忠心,而且还极力败坏自己的形象,仿佛希望人们把自己看得越不像话越好。有时一些人好心地恭维他偷越封锁线胆量过人,他却偏不领情,回答说他哪次遇到了危险不是怕得要命,害怕的程度也不亚于前线的英勇战士。南军的士兵从来没有怕死的,这个人人都知道,所以对方听他这么说都觉得甚是气愤。他总把南军士兵称做“我们英勇的战士”或者“我们穿灰军装的英雄”,而且总要故意怪腔怪调,极尽轻蔑侮辱之能事。有时一些大胆的年轻小姐有意卖俏,恭维他是保卫她们的英雄,并因此而向他表示谢意,他听罢总是鞠上一躬,声明实情决非如此,说只要赚的钱不少一文,要他为北方佬的女人干这种勾当他也照样会干的。
自从斯佳丽来到亚特兰大第一次在举行义卖会的那天晚上遇到他起,他跟斯佳丽说话就一直是这种腔调。而现在他跟大家说话也都带着挖苦,很少加以掩饰了。倘若有人赞扬他为南部邦联出了大力,他总是回答说偷越封锁线在他只不过是一种买卖。如果他眼睛一溜,看到现场有人是向政府揽了订货合同的,就会接着说院如果搞上几个订货合同也能赚到这么多钱的话,他当然也不会拼着性命去偷越封锁线了,再生布、掺砂糖、霉面粉、烂皮革都可以卖给邦联政府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对他的话他们多半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心里就越发痛恨他。社会上对这些专做政府生意的承包商早就颇有些公愤了。前方士兵的来信经常抱怨,说皮鞋一个星期就穿坏,火药就是发不了火,马笼头使劲一拉就断,肉是臭的,面粉里都长了虫。亚特兰大人总往好处想,认为把这种劣质货卖给政府的承包商不是亚拉巴马人就是弗吉尼亚人或田纳西人,佐治亚人是决不会干这种勾当的。因为你看,佐治亚的许多承包商不都是出身于名门望族吗?他们不是带头捐钱捐物兴医办药、赡养烈士遗孤吗?他们不是首先起来为邦联“狄克西”的诞生而欢呼吗?他们慷慨陈词,不是最恨不得要北方佬的命吗?社会上掀起愤怒声讨的巨大浪潮谴责一些人接下了政府的订单从中牟取暴利,那是后来的事。瑞特当时说这些话,不过是给人一个证明院他本人缺乏教养。
他不仅因含沙射影地攻击政府要员贪污受贿、往前方英勇将士脸上抹黑而得罪了全市人民,而且还以戏弄体面的公民为乐,一心要给他们难堪。他只要看到有人自命不凡,假装正经,嘴上挂着爱国两字胡吹一气,就忍不住要拿话去剌剌,就像小孩子忍不住要拿针去剌气球一样。他自有巧法子,对摆臭架子的人大灭其威风,对愚昧无知、冥顽不化的人则让它原形毕露,并且他干起来不露痕迹,表面上殷殷叩问,彬彬有礼,实际是要逗得对方把话一古脑儿都吐出来,等到对方明白过来,那带着几分可笑的夸夸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