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把新娘带进来。”杰拉尔德说,于是波克就转过身,向过道里的妻子招了招手。她刚从韦尔克斯庄园来,成为塔拉庄园的人了。她进了门,背后还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躲在她印花布大裙子旁,局促不安地紧挨着她的腿。
迪尔西个子高大,挺直地站着。年龄大概在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古铜色的脸不动声色,看不到一丝皱纹。相貌中很明显带有印第安人的血统,黑人的特征倒不突出。红彤彤的皮肤,又窄又高的前额,突出的颧骨,鹰钩鼻,两片黑人特有的厚嘴唇,鼻尖却很扁平,处处都显出她是黑种和红种的混血儿。她态度沉着,走起路来比黑妈妈还神气,因为黑妈妈那份神气是学来的,迪尔西却是与生俱来的。
迪尔西说话的声音不像多数黑人那样含糊不清,而是更注意字斟句酌。
“晚上好,各位小姐。杰拉尔德先生,打扰你们了,很抱歉,但我必须到这儿来再次向您表示感谢,感谢您把我和小丫头都买下了。虽然有很多老爷愿意买我,但他们决不会把我的普莉西也买下,免得我牵肠挂肚,所以我感谢您。我要尽力为您效劳,以表示不忘您的恩德。”
“唔一呃唔。”杰拉尔德做的好事被人当面说穿,不禁窘得直清嗓子。
迪尔西转身面对斯佳丽,皱起眼角,面带微笑地说,“斯佳丽小姐,波克跟我说过你曾劝杰拉尔德先生买下我。因此我准备把我的普莉西给你做贴身丫头。”
她把手伸到后面拉那个小丫头到前面来。那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小家伙,像小鸟一样长着两条皮包骨似的瘦腿,头上无数小辫子用头绳仔细扎紧,直挺挺朝天翘着。那双锐利、老练的眼睛,把什么都看在眼里,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傻样儿。
“谢谢你,迪尔西,”斯佳丽回答说,“不过恐怕黑妈妈要有意见了。自打我出生起她就一直是我的贴身女仆。”
“黑妈妈老了,”迪尔西很沉着地说。黑妈妈听见了准会发火。“她是个好保姆,不过你现在是一位小姐,需要一个好丫头侍候,普莉西给印第亚小姐当过一年丫头。她和大人一样,会做针线活,还会梳头。”
普莉西在她母亲的怂恿下,突然行了个屈膝礼,还朝斯佳丽咧嘴一笑,斯佳丽也不由得还了她一笑。
“好个机灵的小丫头,”斯佳丽想道,嘴里却大声说,“谢谢你,迪尔西,等母亲回来再说吧。”
“谢谢你,小姐,我给你道晚安了。”迪尔西说着转身带女儿出去了,波克则在一旁大献殷勤。
饭桌收拾干净了,杰拉尔德仍接着夸夸其谈,不过连他自己都不大满意,听的人更是毫无兴致。他声音洪亮,预言说战争就在眼前,还反问别人南方人对北方佬的侮辱是否还受得了,听的人只是有点不耐烦地回答说,“是,爸爸”或“不,爸爸”。卡丽恩坐在大灯下的坐垫上,正埋头看一个少女的恋爱故事。少女在情人死后当了修女,她看得如醉如痴,竟默默流下了眼泪。她还津津有味地想象着自己戴上一顶修女白帽子的情景。苏埃伦正在绣她憨笑着称为“嫁妆箱”的东西,心里盘算着明天野宴上怎么才能把斯图特·塔尔顿从姐姐身边吸引开,用惟她独有而姐姐欠缺的女性美去迷住他。而斯佳丽呢,正被阿希礼的事搅得心烦意乱。
爸明知她正伤心,怎么还大谈特谈苏姆特堡和北方佬的事呢?正如年轻人通常的想法一样,她心里纳闷,人们怎么会这么自私,对她的痛苦竟不以为然,不管她多么伤心,大家仍我行我素。
她的心中仿佛刚刮过了一场旋风,可他们坐着的这间饭厅却如此平静,依然如故,这似乎太奇怪了。那沉重的红木餐桌、餐具柜、实心的银器、光亮的地板上那些鲜艳的碎毡小地毯都一动不动,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这间屋子又亲切又舒服,平时,斯佳丽就喜欢一家人吃完晚饭在这儿待着时的那种安静。但今晚一看见这种情景心里就很不舒适,要不是怕父亲大声责问,她早就溜走了,穿过黑暗的过道,走到母亲的小账房里,在那张旧沙发上放声痛哭。
整幢房子里斯佳丽最喜欢的就是这间账房。埃伦每天早上都坐在屋里一张高高的写字台前记庄园的账目,听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的汇报。埃伦握着鹅毛笔在账簿上记账时,家里人个个都闲着,杰拉尔德坐在旧摇椅上,三个女儿就坐在那张破旧不堪、坐垫都凹进去了、只能放在这间房里的沙发上。此时此刻斯佳丽就特别想到那儿去,在那儿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这样她就能把头伏在母亲膝上,安心地哭一场了。母亲难道不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传来车轮在碎石子车道上碾过的剌耳的声音,并听到埃伦打发车夫的那柔和的低语声。她急急忙忙走进屋子,全家人都热切地望着她,她的裙子款款摆动,脸色疲惫,带着悲伤。一股美人樱香囊的微香随着她飘进屋内,这香味似乎总是从她衣服的褶层里散发出来,斯佳丽只要一闻到这股香味就不由得联想起母亲。黑妈妈手里提着皮包,在身后跟着,她噘着下唇,眉毛竖着。黑妈妈摇摇摆摆、嘟嘟囔囔地走着,一面压低话音,让人听不清,但又要有意响得能表示其心里的大不以为然。
“对不起,回来晚了。”埃伦说着从低垂的肩头解下那条方格呢披肩交给斯佳丽,并顺便摸了摸她的脸蛋。
杰拉尔德一看见埃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