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说正经的。”区巡抚坐看阿四和区舒云,目光停在阿四脸上,“这两天是不是挺安静?”
阿四点头,“是,挺安静。”
区巡抚看了一眼天花板,“可我怎么听说,有百八十个江浙一带的乱党,趁除夕混进了广州城?他们要干什么?”
阿四一本正经,“爹,打跟您回过话之后,我跟那些人就再没来往了。”
区舒云疑心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区巡抚对区舒云,“你就别跟我装相了。重光要不说给你,他也不是你老公了。”他接着对阿四,“你敢保证,乱党这些天不会起事?”
“爹,秦少白是这么答应我的。”
“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
区巡抚拿眼瞥区舒云。
“别看我,我听不懂。”区舒云起身走开。
“嘿!”区巡抚转冲区舒云背影,“那你刚才说有话跟我说,你说呀?”
区舒云冷笑,“现在没了。您有亲儿子了,要闺女干吗?”
区巡抚气得摇头,“舒云,大过年的,你就真的不心疼心疼你老豆?你就一心想看逆党作乱,把你爹这颗大好头颅挂到城门楼子上?”
“说什么呢,大过年的,” 区舒云冷冷地,也不回头。
阿四想打哈哈,“爹……”
区巡抚心里有气,冲区舒云,“那你以为革命是什么?你去过行刑场吗?见过杀乱党没有?到时候可就是大报仇了,谁管得住谁?就一个字,杀!看见区府这些人物了吧,比桌子高的男的都砍了,是女的都奸了,财货全抢走,完了再烧……”
“革命党又不是强盗!”区舒云打断。
区巡抚拍案而起,“那你爹就是活该!”
“爹——”区舒云猛地转身,就在这一刻,区巡抚看到女儿眼里有泪——但区舒云已经又背过身去了,固执地不理会。
阿四忙着打圆场,“爹,岳丈,这都说到哪儿去了,您千万别生气。我和舒云已经再三商量过了,第一,事关爹的官位和一家人生死,我们俩绝不会再跟乱党来往,第二,乱党说不起事,可爹要防着,这也是人之常情,理所必然,就是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当然我是说万一,那不管怎么着,咱们一家人是第一位的,是不是爹?舒云我说的对不对?舒云——”
区巡抚一直阴沉地盯着区舒云的背身。
区舒云转过身来,眼泪没有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平静地笑道:“爹,重光说的对,您就别想多了。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坐下吧,爹。”她扶区巡抚坐下。
区巡抚一脸疲惫,叹了口气,苦笑,“你们俩总算还有一点孝心,秦少白不作乱,秦少白跟你们说他不作乱,秦少白让你们跟我说他不作乱,这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情形,你们心里有底,我心里也有底,刚才在成贤街,新军不就开始闹事了吗?”
“爹,那不是士兵跟警察打架吗?”区舒云急忙问。
区巡抚嘿然一笑,“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还挺灵通。”
区舒云知道被她爹拐带到沟里了,只好看一边。
“告诉你们吧,”区巡抚看着二人的脸色,“成贤街的闹事是我安排的。”
阿四和区舒云果然一愣。
阿四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区巡抚冷笑,“当我真相信你们?我要让新军士兵跟警察打上一架,这样我好有借口,取消所有新军士兵的假期,把他们圈在军营里不能串联;另一边,我让人暗中下了所有枪支的扳机……”
三颗枪子儿也是能作乱的,如果把三个人的枪子儿集中到一个人手里,那就是九颗!可没了扳机,我看他们怎么作乱?都给我踏踏实实留在军营里过年吧……”
阿四和区舒云彻底傻眼,面面相觑。
区巡抚得意起来,“一招化骨绵掌,既保了全城安定,又不损大家情面,这才叫大吉利是,恭喜发财!你们两口子,还嫩着呢。”
区舒云高兴起来,上前给区巡抚揉肩搓背,讨好地道:“爹真是太厉害了,我彻底服了,爹轻轻一动手指头,就大获全胜!”
阿四也讨好,“那可不,爹一动指头,乱党的指头就都动不了了。”他指的是抠扳机的食指。
区巡抚只管舒筋松颈,享受。
区舒云小声道,“就有一条,老豆,大过年的,别再满城搜捕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您都这么厉害了,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阿四也跟着求情,“是啊,秦少白只要说起您来,就很敬重,不管他们作不作乱,可从来没想过针对您,这我是敢发毒誓的。”
“废话不用说了,我从来不想流血镇压,可乱党要是非逼我,我也只好来硬的,到现在他们是否放弃作乱,还不好说呢。”区巡抚沉吟,“ 你们先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说。”
“李重甲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是像你们俩一样不可信,还是比你们更不可信?”
区舒云和阿四面面相觑,这叫什么问话,怎么回答?
“他李重甲这时候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乱党?事关全局啊。”区巡抚既是问阿四二人,也是问自己,凝神沉思。
政治权谋如此复杂凶险,阿四和区舒云忽然全都心里没底了。
新军军营外,整箱整箱的步枪扳机,汇集一处,正被搬上马车。从营房里跑出一个低级军官,隔着木栅栏喊道,“严副统带!大家的扳机怎么都不见了!”
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