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陈默的脸上挪到张德成的脸上,然后再从张德成的脸上挪到陈矩的脸上,最后再从陈矩的脸上挪到张鲸的脸上。通过四人表情当中的微妙区别,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良久,他终于冷冰冰的开了口:“张公公谦虚,你是内书堂提督,总理内书堂上下,这样的事情,正是你管辖范围,本官不便置喙,恐有越僭越之嫌……公公看着办吧!”说罢转身,甩给张鲸一个后背,居然堂而皇之的进了值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鲸弄了个灰头土脸,偏沈鲤名气太大,对其毫无办法,只能将气出在陈默他们头上,咬牙叫自己的侍卫:“来人,将他俩带回内东厂查问,还有他,一并带走!”
最后一个“他”指的是陈增,他既然敢于出头作证,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冲陈默递去一个“你放心,咱家绝不半途翻供”的眼神,对于过来揪他的番子,并不反抗。
看到陈增的表现,再看陈矩,退在一旁,并无表示,陈默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不过,即使再恨陈矩自私无情,父子的名分在那儿,他仍旧推开过来的番子,起身走到陈矩的面前跪倒:“孩儿不孝,又给义父添麻烦了,不过天网恢恢,神目如电,孩儿问心无愧,定不让义父脸上蒙羞。”
说完起身,昂然向大门方向走去。经过李天佑时,发现那小子低着脑袋,目光躲闪,心中不由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散了散了,都回去上课!”张鲸丢下一句,匆匆离去。
至此,涉事之人都已离开,陈矩神色复杂,挥了挥手:“是非自有公断,大家都回去吧!”
众人依言,纷纷转身,只有琪儿,原地站着没动,片刻之后,忽然冲上沈鲤值房门口的台阶,用力敲起了门。
“回来!”陈矩本已走出很远,听到声音才发现琪儿的异动,连忙驻足叫道。其他人也发现了情况,停住步子,诧异的望着琪儿,猜不透她要做什么。
琪儿不为所动,继续敲门,直到屋内沈鲤问道:“何人敲门?”这才住手,提高声音回道:“奴婢是慈庆宫的王琪儿,有事劳烦先生,还请先生开门。”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有事,但问无妨,开门之事,恕在下不能从命!”沈鲤的声音冰气。这不是因为他惧怕琪儿的身份,而是慈庆宫李太后乃九莲菩萨转世(皇家秘闻,后文会有提及),贤良仁孝,泽被苍生,深得天下人敬重,他也并不例外。
“敢问先生,适才提督大人所带走二人,皆是您的学生,对其品行自然了然,依先生看,钉子之事,当是何人所为?”
琪儿问罢,屋里一片安静,良久,才传来沈鲤的声音:“陈默行事跳脱,不拘常理,惯好表现自己,对事却认真负责,忍辱负重,毫无怨言,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人,本官看不透他。张德成嘛,外表柔顺,心机多窍,行事谨慎,《易经·水火未济》中的卦辞可为此人注解。”
“什么卦辞?”莲儿不解,追问道。
沈鲤再不做声,静悄悄的,仿佛屋内根本就没有人。
琪儿有些失望,却知道沈鲤能够说这些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不再纠缠,蹲身行礼,缓缓下了台阶。
陈矩他们站的远,并未听到琪儿与沈鲤之间的谈话,见琪儿过来,陈矩问道:“沈大人说什么?”
琪儿摇了摇头:“没什么!”态度十分冰冷。
陈矩愕然,皱了皱眉,摆摆手:“回去吧!”
内东厂其实离着高府不远,出门向南,与冯府只隔着一条街道两道墙,乃是万历初年,冯保掌权之后所建,古槐森郁,廨(古代衙门的通称)宇肃然,凡各处办事下属机构所奏,皆到此处,先见厂公心腹内官查阅,再转司房删除润色,上奏皇帝御览。
冯保提督东厂,再掌印司礼监,经历毕竟有限,此刻东厂大半事务都由张鲸负责,起码顶的上多半个“厂公”。这是万历的命令,冯保即使不乐意,也没有任何办法。
内东厂没有监狱,却也有关押犯人的地方,俗称“点心房”(这点没查到太确实的资料,有知道的读者可以在书评区留言,不胜感激),就在衙署的最后边地下,宫内宦官犯事,一般都会关押到这里,审问过后,若证实罪行,基本上就地处决,很少再转送锦衣卫诏狱或刑部大牢。草菅人命,由此可见一斑。
顺着长有青苔的光滑石阶往下,湿腐之气夹杂着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阴森森的通道,火把上跳动的火光,以及内里不时传来的一声声**,铁链碰撞声,皮鞭抽打人体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
陈默与陈增同时变色,就连张德成,脸上也好像瞬间被抽去了血色,一下子变的苍白可怕。
陈默心中打鼓,一步步的往下走,隐约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来的路上,他想明白了李天佑异常表现的原因,已然可以肯定陷害自己的人绝对就是张德成,只是他还想不明白此举究竟是出于张德成自己的意思,还是张鲸的授意。
张鲸指示的可能性居多,李天佑必定知情,若无张鲸指示,他绝对不会那般怕自己,他的表现,只能表示他心存愧疚。
可自己只是一个小火者,与张鲸并无利益冲突,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陷害自己呢?而那沈鲤明明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为何又不出手相助呢?
陈默的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好多事情无法解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