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轩的清晨总是在早课中来临的。
潘慧踩着辰时的点离开无渊殿,经过数日的调息,她的内伤已然痊愈,且因经脉的扩展,修为又精进了几许。
这些日子里,任蓉每日都会来与她作伴,对她讲诉每日门派中的趣事。昨天是谁一个不小心将二师兄最喜欢的茶盏摔了,今日又是谁终于凝出了第一盏长明灯了,就连今年刚入门、年岁最小的小师弟尚在尿床这种事情,任蓉都会偷偷跑来告诉她。
她每日只是听着,只觉有这么一位活泼的师妹与自己亲近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些年来,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将外界的一切通通隔绝,就连师父也只是每个月定期去拜见,更别说是与其他人接触了。
对她而言,现在的长明轩是陌生的;她又何尝不知,对长明轩的其他弟子而言,她其实也是陌生的,只是一个修为很厉害的师姐而已。
而如今,长明轩的点点滴滴从任蓉的口中娓娓道来,让她对这个自己从小长大却已经陌生了的地方又渐渐地有了久违的熟悉感。
她想,她是该好好谢谢这位小师妹的。
于是,她允许任蓉在她的屋子里修炼,偶尔也会从旁指点一二。虽然她比不上大师兄那般会教导人,但是纠错还是可以的。她并未将自己的修炼要诀告诉任蓉,毕竟每人的资质不一样,适合的方式不一样,各自的心得也不一样。她能做的只是在任蓉可能走偏的时候将她拉回来。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直到昨日,长明轩突然又下了一场大雪,刚下早课的任蓉披着一头一身的雪花敲开了她的门。
任蓉在屋檐下跺着脚,将身上的雪都抖落在外面了,这才钻进了屋内,一边哈气搓着手,一边将门关上,却又跑去开了窗,趴在窗台上看着屋外洋洋洒洒地大雪铺天盖地般落下。
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几片雪花钻进任蓉的领口,冷得她一个哆嗦便是连打了几个喷嚏。
听到她的声音,潘慧依旧盘腿在床榻上坐着,并未睁眼,只是关切地开口:“任蓉,要是冷就将窗子关上吧。”
“不冷不冷。”任蓉连忙扭头回了潘慧一句,又望向窗外的雪景,言语中满是轻快的喜悦:“师姐,今日的雪好大呢!等下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潘慧闻言一愣,随即睁眼看着窗外的大雪,心中顿时一阵恍惚。
当年,大师兄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好像她几日前在院中堆起的雪人突然倒塌了,好像……
再后来她便记不得了,每每去想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如同现在这般。
她不由伸手去敲了敲太阳穴,这才将头痛暂且压制了下去,可是眉心间的阴霾却尚未散去。
她抬头看着那片片飘落的雪花,心渐渐平和了下来。
任蓉的背影在大雪中显得有些单薄,潘慧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柔和起来,心中忖道:任蓉不过是个孩子,心性纯然才是正常的,又有几人如自己这般年少老成呢!
如此想着,潘慧便从床榻之上起身,披上外套去开门。就在打开房门的一刻,她看到任蓉投来惊讶的目光,心中不由一软,便对其微微一笑,道:“不是想去堆雪人么?还不走?”
任蓉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她也已经很清楚潘师姐并非不喜欢长明轩和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只是潜心修炼所以不太习惯与人接触,就连吃饭也都尽量避开人多的时候。她方才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根本便没有指望潘师姐会陪她出去堆雪人,现在师姐突然同意了,让她只觉是个意外之喜。
当下跳起身来直往门外冲去,却在门口被潘慧拦了下来。当看到潘师姐略带责备的眼光,任蓉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关窗户了,连忙返回身去将窗子关上,再回来时却是看到潘慧手中拎着一件绯红色的棉斗篷。
任蓉愣愣地看着潘慧将斗篷为她披上,心中只觉得暖暖的,就连鼻头都开始微微泛酸。
潘慧绑好斗篷衣带,笑道:“好了,这样就不会冷了。你现在修为还不够御寒,得穿得暖和一些,免得待会儿着凉了。等你日后练出三灯了便应该不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保暖了。”
“嗯!”任蓉重重地点了下头,裹紧身上的斗篷走了出去,只觉身上暖暖的,心里亦是暖暖的。
当一大一小两个红色人影出现在雪地上时,无渊殿内的弟子均是一愣,待看清那个小点的身影是任蓉时,他们看向任蓉的眼中随即多了几许羡慕。
他们都知道整个长明轩弟子中,只有潘慧一人可以不着法衣,终年一袭绯衣在轩内来去自如,就连历来严苛的轩主都对她网开一面。
而现在任蓉裹着一件绯色的斗篷和潘慧一起出现,岂不是在告诉大家,素来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潘师姐对这位小师妹已然是另眼相待。能得到当代弟子中修为最高的潘师姐的亲睐,让他们怎么能不心生羡慕。
可看着潘慧一身红装站在皑皑白雪之上,绝世而独立的芳华,却让他们怎么也不敢靠近,只觉得这个女子就该是如同冬日的红梅,热烈却清冷。
任蓉此时已经撒欢地在院子里跑了起来,一会儿从这里捧来一捧雪,一会儿又从那里找来一个笤帚,玩得不亦乐乎。
潘慧只是站在无渊殿内的那棵百年枫树下,静静地看着她欢腾,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连素来冷淡的眼眸中都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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