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这个海上大豪到最后时刻,心心念念的还是大海。
他的房舍原本就有窗子可以看到大海,不过李旦早就站不起来,这时李国助命人拆了房间一壁,整个平户港的情形尽落眼底。
港口还是那么繁忙,到处都是停靠的海船,水手和海商们混杂着经过栈桥上岸来,搬抬货物的苦力们,通事翻译们,掮客和李旦的部下们分别在处理这些人的要求,港口虽然繁忙无比,但仍然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这是李旦经营二十年才有的结果,哪怕是死之将至,看到眼前的情形,这个弥留中的老人仍然感觉无比欣慰。
远方天空蔚蓝,与蓝色的大海交相辉映,几乎连成一片。
一群海豚跟随着一艘挂着白帆的商船一起抵达近港的海面,海鸥在帆顶的高处盘旋着。
李旦的部下们已经见过面了,所有人都在外等候着消息。
家人们也被撵到外头,妇人们哭哭啼啼的引人心烦。
李国助一个人盘膝跪坐在李旦身边,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尽管已经掌权多年,又和李旦商量过下一步的棋该如何走,但在此时此刻,当这个老人真要离开的时候,他唯一的感觉仍然是彷徨无助。
“天下大势啊……”李旦看了一阵海景,终于又回过头来,轻声道:“未来风起云涌,大明必将剧变,可能二三十年内就要亡国,到时候英雄辈出,究竟谁能逐鹿成功?可惜,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若我不死……”李旦两眼冒出精光,不过很快又是颓然。
不管怎样,这个海上的豪强还是不敢有这样的自信,秦失其鹿的战场上,会有他这样海上豪强上场搏杀的机会。
“父亲,休息吧……”李国助十分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这些?
至于李旦说的大明即将亡国,李国助倒是十分赞同。
前往大同的一路,只见官府越来越贪婪,百姓越来越困苦,甚至难以生存,特别是河南等腹心地方,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大明对东虏的战事,屡战屡败,然后财政困难,内囊都上来了,治国者却忙于内斗,种种迹象,可都是亡国之象。
“嘿……休息,老子我马上就要一直休息下去了。”李旦自嘲一句,脸上的神情却是越发难看,一缕死气浮上脸颊。
“大公子……”一个近侍头目小跑过来,跪下抱拳道:“和裕升有人过来。”
“是谁?”李国助霍然起身。
李旦也是神色凛然,看向那个近侍。
“是蒋奎蒋爷,和一个年轻后生,脸生,说是从大同刚过来的他们的行军事副司官,是常爷的副手。这位姓张,叫张续文,是和裕升张大人的族兄弟。”
“这个人,份量也够了。”李旦神色一松,似笑非笑的道:“常威在这当口不便轻出,要镇守老营,等消息一到就会动手,他娘的,和裕升的这帮子后生,那个张瀚怎么调教出来的?”
台湾和大同相隔数千里,眼前的事当然是台湾这边的人自行为之,李旦的感慨也是由此而发,他的平户和台湾往返其实十分方便,但放一个颜思齐就控制不住,而和裕升的人在台湾却是上下一心,只为了这个团体谋利,两相对比,李旦自然会有此感慨。
……
“在下张续文见过李爷,见过大公子。”
当一袭蓝衫的张续文走过来时,李旦却是已经停住了呼吸,只有一个李国助呆呆的跪在老人的遗体身旁。
张续文和蒋奎都是愕然,李国助神色难看,但还是十分镇定的道:“两位的来意,我们已经知道了,先父已经有所交代,颜思齐的事,请两位放心。”
“李爷真神人也。”蒋奎听了李国助的话之后,立刻下拜行礼,神色间,十分敬重,也有几分悲戚,这一年多间,他多次见到李旦,对这个老人自是有几分真心诚意的敬佩和哀悼。
张续文也是下拜叩首,他对李旦不了解,不及蒋奎有些情感波动,在此时他只是心中一阵安慰,不论如何,这一次平户之行,看起来会很顺利,李家父子也不愧是掌握一方的大豪,已经算定了自己等人将会有此一行。
不过,张续文考虑的却是另外一点,如果今天他们不来,李家父子又会如何应对?
不由得一阵冷汗,沁湿了后背。
……
“海禁了?”颜思齐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
陈衷纪颇为震惊,也有些惊慌失措的感觉,他喃喃道:“我们有七艘船正在那边补货,刚刚过去没几天,怎么就这么巧。”
“不会有人想对付咱们吧?”
“应该不是……”陈衷纪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们的船隔几天就回来一趟,平户那边最近召集了不少人,李爷在分别召见部下告别,看来日子不久,但并没有离世,只要他在,各方势力就得老老实实的不敢动弹。这一次海禁,估计还是因为澎湖的事居多。”
“这新巡抚够楞的。”颜思齐不满的道:“这一下得耽搁咱们多少事情!”
颜思齐一共有十三艘大船,小船好几十艘,不过并没有太大用场,小船最多能在台湾到澎湖和中左所一带来回,主要用处就是捕鱼卖鱼,其中有一些能跑日本航线的,风险也比较大。大船既是商船,也是战船,每船都有几十个精壮的水手,能驾船能装卸货,当然也能杀人越货。
一下子被扣了七艘船,战船数量减少,人手也是严重不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