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挨打那一回,黛玉极少踏足,闻得她来,宝玉忙亲自迎进去。
刚刚落座,宝玉便一叠声地命晴雯倒茶,拿好茶好水,又命麝月把装各色果子的八宝盒端过来,忙得满屋里就没一个人比得上他。
见原本在里间做活计的袭人拿着针线走出来,从卫若兰处得知袭人做的一些事后,黛玉正眼也不瞧她,笑对上蹿下跳的宝玉道:“你果然不负无事忙三个字。我和四妹妹来探望云妹妹,路过这里进来瞧瞧,哪里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
宝玉笑嘻嘻地道:“妹妹是贵客,原该殷勤些。”
黛玉道:“我找你有事。”
宝玉忙问是何事,黛玉道:“忽然想弄些玫瑰花儿,用来熏茶叶,不料今儿听说你这里的花儿草儿都归茗烟的娘管了?又听说她虽不大懂,干女儿莺儿的娘却精通,料想能将你这的花儿朵儿打理得妥妥帖帖。”
宝玉本性聪颖,闻言一笑,道:“妹妹放心罢,茗烟别的不能,人却机灵懂事听话,他娘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妹妹想弄玫瑰花儿只管来摘,等花开的时候还得弄些花草供给各房呢。”
袭人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没有出口。
黛玉听了,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怕我起了心,却摘不得花儿。既如此,等玫瑰花含苞待放的时候你打发人告诉我,我来摘些回去晾干了做花茶,若做得好了就给你一些女儿花尝尝,原是女孩儿喝最好。”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宝玉喜道:“妹妹可不许哄我,到时候我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做茶。上回你弄的菊花茶那样新奇,原是花苞儿,经热水一泡便在水晶杯里缓缓绽放,妹妹就没给我。”
黛玉想起此事,不觉笑道:“我就弄出十来朵,开个茶会就没了,哪里供得上你用。”
忽见贾母打发人来,请宝玉过去。
宝玉心里不愿意,问道:“我正跟妹妹们说话,什么要紧事?”
来人笑道:“甄家的家眷昨日进京,今儿送了礼来,好家伙,足足六十匹绫罗绸缎呢,灿烂得比起天边云霞来不遑多让。不多时,他们家又打发四个女人来,正在老太太屋里,说他们家也有一个宝玉,老太太就叫你过去。”
黛玉先笑道:“你叫贾宝玉,忽然多了一个甄宝玉,还不快叫他们瞧瞧去。”
宝玉听了,亦觉好奇,急急忙忙换了衣裳过去。黛玉和惜春也不多留,茶果都没吃,径自出门,落后宝玉几步进了贾母房中,正听甄家女人们说两个宝玉生得一模一样,说起甄宝玉的脾性来,巧得很,也和宝玉极其相似。喜得贾母逢人便说甄家也有一个宝玉,也和宝玉一样的性情,别人都不理论,独宝玉犯了痴病。
黛玉亦不在意,见甄家女人随着来请安的王夫人去王夫人房里,便笑对坐在旁边的宝钗道:“姐姐怎么不在议事厅和大嫂子三丫头商讨料理事务?我和四妹妹才同宝玉说,说你们图省钱把花花草草分配给人,弄得我连花儿都没处摘了。”
原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偏生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不止承包园子的婆子感激她,就是没承包到手平白得几吊钱的婆子也打从心里感激她,竟似没有探春的功劳了,真真是有趣得很。
宝钗笑道:“三丫头出的主意,你们找她算账去。”
黛玉看了探春一眼,道:“三妹妹这么个乖人,我找她作什么?三妹妹想尽了办法开源节流,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园子,也小有成效,又因承包园子的人得管着各样粗糙活计,节省了开支。可惜是个女孩子家,倘若三妹妹是个男儿,在外头建功立业我都不觉得稀奇。”
探春道:“多谢姐姐赞誉,果然都是好姐姐,明白我这番苦心。如此行事,单园子里一年就能省下几百两银子,倘若用在府里,只怕省得更多。”
贾母在上头听到,道:“快别说这些话,哪里就值得这样了?”
探春不敢再言语了。
黛玉深知贾母性情,也无言语可劝,后回房中,刘嬷嬷悄悄将打探来的卫家消息告诉她。自从定了亲,手底下的人越发留心卫家的大小消息,不免提及了卫母赐婢之事,雪雁气愤地道:“才定亲,就这样做,岂不是给姑娘没脸?先前我还说她老人家慈眉善目呢。”
刘嬷嬷也道:“不错,卫家老太君这么做,似对姑娘有几分不满,莫非还记着先前卫公子不听话的旧事?”至于卫母打算替侄孙说媒一事,除卫母外,没有别人知道,他们也不知。
黛玉听了这番话,心里似浸了一缸醋,情知难以出口,便撂下脸来,道:“理会这些做什么?瞧他怎么办罢。此事愿意不愿意,不在于别人。”
不在于别人,而在于卫若兰。
他不受,自己自然欢喜,他若受了卫母之赐,自己终究是要面对。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极寻常的女子,有何德何能,却妄想独得一人心。
黛玉坐在案前,以手托腮,默默回思已经焚净的红楼梦书稿。虽然她很清楚,世家子弟哪个都有几房姬妾,自己父亲在世时也有几个姨娘,但是想到卫若兰将来也会如此,心里总觉得十分难过,宛若刀割斧凿,不觉想起幼时母亲因几个姨娘而背地里垂泪的情景。
唯有情到深处,才会伤心罢?
黛玉怅然地想,何以世人总是强命女子从一而终,却不管男人三妻四妾?世间男女,不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