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家事了之后,数年担忧,一朝尽去,黛玉心神一松,可巧又逢春夏交错之际,冷暖不定,不免病了两日,咳得厉害。幸而她这些年调理得好,又请太医用好药,在卫若兰精心照料下,七八日后便痊愈了,不过卫若兰仍叫她在房中静养,不许多思多虑。
病中听说贾琏和凤姐、惜春相继染疾,黛玉料想他们和自己一样,因知前景不妙,提心吊胆了几年,殆精竭虑才保全一家性命,尘埃落定后喜之不尽,便生此劫。
想毕,黛玉忙打发王嬷嬷和几个女人去探望,又拿自己家的帖子请太医亲诊。
王嬷嬷先去给贾母请安,可巧两个婆子抬了贾母出来在院子里晒日阳儿,宝玉坐在旁边拿着书,鸳鸯和蕊官给贾母揉腿揉肩,独袭人坐在杌子上说话。
鸳鸯原是极忠心的一个丫头,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贾母,贾琏夫妻自然把她买了下来,而藕官蕊官两个在宝玉走后都留在了贾母身边,毕竟她们原先住的宅子已租出去了,而且宝玉虽赞她们之情,但宝钗总说不合伦常,理应各自嫁人,她们便没有随宝玉离开贾家。
贾母穿着簇新的夹袄,外面罩着青缎对襟褂子,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坐在一张大圈椅上,倚着椅背,腿上盖了一幅狐皮毯,听袭人说着出府之后的事情。
贾家如今住的大院落和贾母在荣国府住的院落大小相等,前后五进,贾母住在上房,王嬷嬷站在门口就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只听袭人含泪道:“猛地听到府上犯了事,我急得什么似的,忙忙地催他驾车送我过来,见到老太太和二爷平安,总算放了心。”
藕官和蕊官都无言语,倒是鸳鸯和袭人交好,道:“难为你有这份情义,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自从咱们家出了事,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
袭人正色道:“我打小儿在这里长大,若不来,成什么人了?”
王嬷嬷心中狐疑,贾家出事已经快两个月了,袭人怎么今儿才知道?连刘姥姥住在那样的偏僻地方,来得都比她早,更别说晴雯几个了,倒不知她嘴里的他是谁。
细细打量袭人,见她作妇人打扮,服色鲜明,王嬷嬷顿时了然。
这时,藕官道:“晴雯姐姐、茜雪姐姐和芳官、葵官、荳官她们早在家里刚出事就来了,也去牢狱里探望过太太、二爷,就是刘姥姥,也比姐姐来得早好些日子。先前姐姐说嫁到了东郊城外二十里处的紫檀堡,距这里并不甚远,比芳官家还近些,姐夫又是常在京城里走动的,怎么知道得这样晚?”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看府里平安了才放心地过来,而府里先前罪名未定,又是忠顺王府带兵抄家封锁,所以不想惹祸上身。
倒不是藕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她在那两年,早见识了袭人的心计本事,凡事都不肯沾手,最是个聪明人物,分明是她和宝玉有私情,但王夫人抄检时偏说晴雯和她们这些唱戏的女孩子是狐狸精,独她清白无辜。就是芳官干娘因洗头的事情打芳官这么一件事,袭人也说自己不擅拌嘴,而是麝月出面震吓,她自己在后面做好人。
虽说袭人如今来了,又送东西又说好话,总比那些不来的人强,但和罪名未定时候就来的晴雯姊妹人等相比,心意就差了好些。
蕊官正听得不耐烦,忽一眼瞧见王嬷嬷在门口,忙打断藕官的话,也不给袭人辩解的机会,靠近贾母说道:“老太太,林姑奶奶家的王嬷嬷过来了。”想骂小丫头不先通报,随后想到已不比从前,也没小丫头守门,只好作罢。
王嬷嬷忙进门走到贾母跟前,请了安,问了好,道:“姑娘说琏二爷和琏二奶奶、四姑娘病了,打发我来探望,已拿了我们大爷的帖子去请太医了,等来了先给老太太瞧瞧,再去给二爷二奶奶四姑娘诊脉,我回去告诉姑娘好放心。这是姑娘命我送来的补品药材,请鸳鸯姑娘给老太太收着,平常根据太医的吩咐熬炖给老太太吃,别舍不得吃,吃完了再送来。”
贾母眼睛眨了眨,流露出慈爱之意,鸳鸯一面命藕官接过,一面道:“老太太说,劳林姑奶奶和卫姑爷费心了。嬷嬷回去告诉姑娘,不必十分担心老太太,老爷太太二爷奶奶们用心,请医用药都好,这两日已有些好转了。”
王嬷嬷念了一声佛,道:“舅老爷和太太二爷奶奶们都孝顺,老太太只管颐养天年,请好太医用好药,仔细调理,必会痊愈如常。”
鸳鸯笑道:“那就承嬷嬷吉言了。”
王嬷嬷又陪贾母说了些闲话,才去贾赦和贾琏院中,藕官送她过去,途中王嬷嬷不禁问起袭人的夫家,藕官撇撇嘴,道:“听她说的,从府里出去没两个月就嫁人了。竟巧,嫁的人宝二爷也认得,叫什么蒋玉菡,还有个名儿叫琪官,生得极温柔标致,名满天下,那年宝玉挨打就是因为忠顺王府找不到他才来咱们家。”
王嬷嬷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倒是个有福的。”
及至到了贾赦房中与邢夫人请安,探望过惜春,又去贾琏房中探望夫妻二人,等太医来了诊脉开药有了说法,王嬷嬷回去告诉黛玉,云无大病。
黛玉听了这话,安心静养,对于王嬷嬷说的袭人之事不予置评,虽说难免有人拿她和晴雯等人相比,但书稿内原定命运中贾家衰败,一无所有,是袭人和蒋玉菡供养宝玉夫妻,也看得出二人颇有些情义。
心中没有挂碍,黛玉养好后,在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