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招。
烟杀掌中挥舞如飘带的烟气越来越细,孟扶摇突然一个虚招,极其繁复复杂的手势——来自那晚看长孙无极和太妍对战的心得——那般眼花缭乱的一舞,烟杀抬手一封,手却突然落了个空。
与此同时孟扶摇却步,转身,黑发如大幅乌缎扬起,在雨丝中那般流丽的一扬,落下时她人已经返身一撞,流星狂风般一撞,直直背向烟杀撞进他怀中!
极其大胆古怪的一招,烟杀从没想过对面战斗中,有人竟然敢将后背空门完全露给他,并将空门彻底的送上门。
烟杀怔了怔,很要命的怔了怔。
“嚓!”
黑刀如极光,雨幕中一闪。
孟扶摇手一扬,拔刀,刀身带出鲜血如流泉,在这午夜细雨中激射而出,惊虹般拉开,瞬间跨越黑暗,在被雨丝刹那浇淡,虚化般慢慢消弭,如一场夜色里无声落幕的生命之舞,刹那惊艳,终归寂灭。
雨落无声,两个人都湿淋淋血淋淋,孟扶摇还背靠着烟杀的前心,感觉那身体迅速的冷了下去,像是那些缭绕不尽缠粘不休的烟气,都突然从那个贯穿前后腹的伤口中泄尽。
她扬眉,抬腿后踹,“砰”一声将那个如麻袋一般的躯体踢了出去,那沉重的躯体被踢得飞出数丈,在雨地上一滑数丈,淹没在水泊里。
淡红的水流在地面上到处蜿蜒,那些血和平常人一样颜色,似乎没有因为死者身份的惊人而有所区别。
十强者之一,名动天下垂三十年,属于传说和传奇的人物烟杀,竟然于这样一个最平凡的雨夜,死于陋巷,死于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女手中。
这一战如若有人眼见,必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还是有人亲眼看清楚了一切,前方黑暗处,燕惊尘缓缓回首,眼神里一片黝黯——他看见了整个对战过程,从烟杀出手到中埋伏到孟扶摇对战到烟杀被杀。
他怔怔站在那里,不敢置信的望着那一片黑暗的虚无,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却又似乎看见了命运的森凉和仁慈。
他微微仰头,看着雨中拄枪而立,一手持刀含笑回望的少女,她衣袂和长发飞扬,纤秀笔直的身影如天之神女,周身的气质温暖又凌厉,没有盛气凌人的傲然,却依旧令人觉得光芒璀璨不可逼视,令人觉得自惭形秽不可靠近。
不可靠近了……他曾经的孟扶摇。
他仰望着她,自真武之争她展示“破九霄”之后,再一次感觉到了距离的遥远和缘分的冷漠,那个女子,那个立在光影中的女子,从此成为他生命里的高悬的画卷飘摇的灯光,他看得见那般高而远的美,却永不可触及。
她已走得,离他太远。
哪怕他不惜此身,哪怕他陷身污秽,哪怕他牺牲一切,他那般奋起直追,却最终不配摸着她的衣角。
她生来该属于人世巅峰,那高处俯瞰威凌天下的绝顶,玄元山上那场爱恋,只不过是命运给他恩赐与她一遇,他竟没有机缘奢求更多。
那些相思的胭脂扣,扣住的始终是注定被远远落下的自己。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雨巷里烟杀的尸体上。
那是他的师傅,他的恩人和仇人,他以为自己一生都不能脱离他的需索和羁绊,如一生不能摆脱那些暗夜低靡污秽的痛苦,然而今日,因她的手,他解脱。
他解脱,他知她的苦心——她杀了他的妻,再杀他的噩梦以补偿。
这般恩怨分明而又悲悯其中的补偿。
而他,从此后,是继续缠绕着痛苦,还是放开着忘却?
燕惊尘立在雨中,衣衫尽湿,他看孟扶摇放下枪,看孟扶摇抬起头,看孟扶摇的目光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意,落于对面屋檐上那个观战的男子,她眼神温软而快乐,一笑间神光离合。
而那个男子,撑着伞,微微倾身浅笑下望容,博大如四海宇宙。
那相视的一瞬。
燕惊尘突然觉得自己在无限度缩小,缩成了天地间浮游的微小尘埃。
他默然立在雨中,最终慢慢的走向烟杀的尸体,他和孟扶摇擦肩而过,没有回头,只是蹲下身,抱起了烟杀尸体。
那苍老的身体在他怀中彻底松弛,再不能给他造成任何伤害,而那些纠缠爱恨,终将如这老去ròu_tǐ,归于尘土。
燕惊尘抱着烟杀,站起身来,无论如何师徒一场,他有责任葬了烟杀。
他抱着烟杀一步步远去,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孟扶摇立于原地,看着那人的背影渐渐沉入黑暗,眼底平静而光芒闪烁。
燕惊尘,恩怨今日终了,但望你走好以后的路。
身后,铁成他们在收拾那些铁板碎片,这一带的民房,其实都早已被孟扶摇买了下来,在更远处圈了围墙禁止人进入,并在夜间赶工,生生在一条宽巷子内布置了这个铁板制造的假巷子,这个巷子,整个就是一个机关,孟扶摇佯醉在墙上扒扒在树上伏伏,其实不过是在一一启动机关而已。
而在磐都郊山上养伤练息刚刚赶回来的烟杀,一回磐都就已经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买醉寻欢,等他也已很久。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占不着的烟杀,如何能够不败?
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轻轻移上她头顶,遮挡了那方潮湿的天空,伞下那人宛宛笑颜,温柔和煦涂亮了森凉夜色。
孟扶摇仰起头,对他露出尘埃落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