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随香闭了闭眼,长发已尽湿,鬓边的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不知是因为雨水太冷,还是因为人心太寒。
她看到世斐手中握着长剑,身后跟着那另一半弟子,气势汹汹而来。她看到世斐唇边带着隐隐的笑,最后又被瓢泼大雨挡住,她看不真切,希望那是假的。
原来,她也不是全无怜悯。
刀剑碰撞,在这大雨之中,溅出火花,每个人的影子似乎都成了虚幻,又似乎一个人有了两个甚至三个身影,在桃随香面前奔来跑去。
蓦然间,面前笔直袭来一抹凶狠的戾气,桃随香眨了眨眼睛,却猛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扯了一下,被雨淋透的身子旋即往后倒去。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少年挥舞着长剑从自己身边擦过,迎面对上那凌厉的刀锋。
“嚓”一声,不知道是长剑刺入了对方身体,还是刀尖砍上了他的后背。
她只见,漫天血花飞舞,犹如那天北海之滨随着海风乱散的桃花瓣,就着天边的晚霞,就那样烧了起来。
“师姐,走啊!”她踉跄地跌了几下,被另一只胳膊牢牢勾住,抬起头,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可那双眼睛里却满满的都是担忧。
他,是另一个师弟吧?
她不认识。
左意剑派里的弟子太多了,她才来了没几天,还没有认全。
那少年抓着她冰凉的手,一路砍杀着,冲出人群的时候,他身上不知道多了多少伤痕,每一道都是替她挡过的。
他还是个孩子。
那些在村子里继续厮杀的,也都还是孩子。
他们甚至,都还未曾下过山,或者在山上的时候,连只鸡都没杀过。而如今,为了胸中大义,为了无辜百姓,那从来用于习剑的长剑却沾染上了这世间最污秽肮脏的东西。
她未曾杀过他们,双手却已然沾满鲜血。
桃随香一个人站在村子外面,看着那将她扯出来的少年再度折了回去,走前,她听到他说:“师姐,这里不安全,你快回山。”
是啊,这里不安全。
既然不安全,你为什么又要回去?
天黑之前,雨停之前,桃随香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厮杀声停止,直到村子再度变得寂静。黑暗笼罩所有的一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带走过。
“你在想什么?”世斐握着长剑,来到她面前,微微低头,唇边还带着笑意。
她如同机械,僵硬地抬起头,望着他,企图望进他心底深处,可看到的却只是一大团一大团的黑,如墨一般,化不开。
良久,她道:“我在想,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
却岂料,他竟然笑了,那把陪了他几乎快二十年的长剑被他随意扔到地上,他抚了抚袖子,尽管那上面的血迹依旧擦不去:“若是以前的世斐,或许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但很可惜的是,以前的世斐早就已经死了,这不是你亲眼看见的吗?”
桃随香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啊,是啊,早死了。”
“我早就已经不是人了,是你和文业让我变成这样的,你忘了吗?你是帮凶,你是吃人的妖怪,你怎么还会有怜悯之心?那种如同绊脚石一样的东西,你为什么还留着?你们告诉我,要想成大事,就该什么都抛弃,不是吗?我做到了,你怎么放不下?”世斐每问一句话,就往前踏出一步,桃随香就跟着退后一步,心脏也就跟着战栗几分,她不敢直视世斐,她害怕自己被看穿,虽然也几乎被他看穿了。
桃随香闭了闭眼,她是妖没有错,可她也的确从未伤害过人的性命,哦不,她似乎伤害过,在变成世欢之前,她的身体是借用了陶清澄的。
而那时,陶清澄还没死。
可她用过之后,就变成死人了,而如今,在小桃那里。
一个活人,硬生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感觉,或许只有陶清澄一人能懂,然而她现在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手不能动,脚不能停。
因为她的魂魄,也早就已经破碎了。
她甚至,连下一个轮回都不会有了。
桃随香扯了扯嘴角,几乎是下意识的,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准备哭。
忽的,脸上被什么凉凉的东西碰了碰,她如梦初醒,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方发现是世斐正用自己的手指触着自己的脸颊。
“你做什么?”桃随香戒备地问。
世斐缩回手,笑道:“你这表情,很是怪异,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哭。”
桃随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感觉不出来,刚才的自己似乎的确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定了定心神,她伸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世斐。尽管村子里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远远近近的,她还是能闻到那飘散在空气里的血腥味。
“一共……死了多少人?”她的声音低低的,余在那压抑的空气里。
世斐与她并肩站着,面朝着那黑漆漆无一点灯火的村子,道:“一半。”
“都……死了?”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像是要确认什么的问了一遍。
“自然。”世斐回答的毫不犹豫。
还没等桃随香问下一个问题,世斐就兀自接了下去说道:“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为我大事牺牲的一半弟子,我会永远记住他们的,待事成之后,我会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建造最精致华丽的墓穴,让他们死后无虞,安心投胎。”
“人都死了,要那么精致华丽的墓穴做什么?”桃随香冷笑了一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