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找到上谷公主跟她打声招呼,楚离就恍恍惚惚地回了国师府。不过讽刺的是,身为此次流水宴名义上的东道主,她悄无声息地走了都没人知道。实际上,恐怕也根本没人在乎。毕竟——
来的都是世族官宦,个个眼高于顶。肯来多半也是看在上谷公主的面子上,何况楚离本就得罪了他们。
楚离恍若未觉。她只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甚至上谷公主对她的好也因着游雅那番话变了味。好像顷刻之间,整个国都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但她就是想不明白,找不到其中关键。
“楚姐姐,你怎么了?”珠儿本来正在习字,看见楚离神思恍惚地进了院落,连忙奔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
楚离看着眼前这孩子,怔怔地,“珠儿,我……”却是一声长叹。
“怎么了?”珠儿疑惑不解。
楚离摇摇头,牵着她的手回房,轻声问,“你今天的课业可完成了?”
珠儿点头,“还多写了一篇字。”
“好。”楚离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也别急于求成,慢慢来。”
“珠儿喜欢读书习字。”小姑娘仰头望着楚离,“楚姐姐,你还好吗?”
楚离动了动嘴唇,却道,“嗯,你先。我有点事儿。”
替珠儿关好房门,楚离去了寇谦之的书房。寇谦之只身离去,什么都没带。这国师府的东西都一如既往,楚离一向也不碰,只等老人家回来。这晚第一次来到书房,见其中排列整齐,汗牛充栋,尽是道教秘典。她手指划过一排排古卷残迹和竹简,最终停留在房|中术上。
这三个字是楚离对男女之间唯一的认识。她涉猎广泛,但对于有些书籍觉得甚是无趣,偶尔只撇过一眼就扔到一旁了。这次依着脑海中那浅薄的印象,摸到了这里。
说起来,寇谦之的书籍真是多。要知道,即使是世家贵族,对书籍的收藏也未必有如此之多。寻常百姓就更别提了,目不识丁者众。只不过寇谦之的藏书都可归为一大类,医药和丹书。不像楚离的临山友人,藏书庞杂,各门各类皆有涉及。她师父成公那基本也没有书籍,楚离所阅大都是她和师姐从临山借来的。
她爹楚谦曾经说过,在大魏,身份地位越高,藏书越多。实际上,在大魏乃至南朝宋,藏书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被贵族垄断。庶人以下估计连书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比如楚离自己家,就从未有过一本原版书籍。仅有的十来卷竹简也都是好学的楚谦给世族做门人时,自己一笔一划抄录刻出来的。但那些抄录的书籍也残缺不全,内容粗糙。毕竟楚谦读书也要看人脸色,他并不能过目不忘,只能记其大意。可抄录书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楚谦也只能偷偷地做,遇见品格好的世族还好,可要是遇见恶的,被发现了挨骂事小,扭送去见官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楚离虽然有幸着人从公主府和皇室中借书出来,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丰富的藏书。是以乍见寇谦之书房中藏书如此之多,一下就惊住了。
“这……就是权势吗?”她喃喃道,“……这便是权势。”当权势带给她的除了骄奢和侮辱的印象外,以这种肉眼可见的方式摆在面前——楚离心内震动。她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可以蔑视权贵,但是她也有心头好。她同样有欲——这种yù_wàng从未得到满足,因为她得不到。然而此刻,她亲眼见到权势能带来什么。别的且一概不提,只这些藏书就足够让她心头百味陈杂。
“这……就是权势。”她喃喃着,指尖眷恋地抚摸着一卷卷古卷,心内却好似生了一团混沌。隐在烛火中,神色忽明忽暗。楚离贪恋之极地痴望这满室藏书,心中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深吸一口气,她取下卷轴《素问》,专心研读。直到有人轻轻敲了门,不知敲了几下,楚离才回神。
“楚姐姐,外面来了好多官兵!”竟是珠儿急急跑过来,说话时还有些喘。
楚离忙过去看,“怎么回事?”
带头的侍卫长答道,“国师,下官奉公主之命前来保护您以及府上安全。”
“安全?”楚离皱眉,“公主说的?”
侍卫长点头。
楚离本想让他们都退下,但话到嘴边竟然又吞了回去,连楚离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心中有什么地方长了一颗嫩芽,好像要破土而出。
她原本一直当自己是借居在国师府上,所以对于府上一干下人都以礼相待,互不干扰。是以相安无事。下人对她的恭谨和尊称,她还叮嘱无需如此。她把国师府的每个人都看做和她一样的人,就如同在上洛郡的日子一样。可无论她怎样苦口婆心,下人们待她仍旧毕恭毕敬。
楚离都懒得说了。
而今这些侍卫奉公主命前来,楚离暗自道,他们肯定不会听自己的。
这平城啊,比上洛郡麻烦多了。
楚离无声轻叹,牵了珠儿回房。本要休息,忽然想起刚刚一时沉迷,还是忘了查磨镜这事。遂又返回书房,仔细搜寻。
不知不觉竟至天亮。
日头透过窗棱打进来,楚离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井底之蛙。摆在书桌上的那些书卷都变成了烫手山芋,让楚离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原来除了男女,竟还有龙阳和磨镜。
楚离眸子闪动,那么……上谷公主对自己,果真是像游雅说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