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能说什么呢,替嘉欣说一句她也不容易,求郑林高抬贵手放过?如果她说了,郑林多半是会照办,但是,凭什么?嘉敏默默然也喝了一盏酒,除了饮酒,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个词叫咎由自取。
嘉欣揣测她与郑三关系的时候,假装从龙舟高台上摔下去的时候,再铤而走险要求郑三求娶的时候,她想过她么?她把她这个堂妹当成什么了,是可以肆无忌惮拿来利用的一段关系,和任意践踏的石头吗?
然而她并不觉得伤心,甚至难过也不太多,毕竟她不是贺兰初袖,她们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分享过无数夜色与心事,虽然血缘上她们这样近,然而细说起,统共也就是个陌生人。无非让她提防罢了。
就连郑林最后对婚约如何打算她都懒得多问一句--都凭他决断罢。
“……三娘子?”
嘉敏回过神来,却听郑林问:“……三娘子可有听说李家老太爷北征平乱的事?”
嘉敏知道郑三多半又要劝她不要入李家门了,摇头道:“郎君不必再多说,李家不曾负我,我便不能负他。”
“那如果李家有负三娘子呢?”郑三问。
嘉敏眼帘低垂,看着酒色不语。她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在危机面前,李家会如何抉择,前世他们已经证明过。至于李十一郎……一个人的命运是自己选择的,他选择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她微微叹了口气,错开话题道:“北边战事如何?”
郑三噗哧笑了一声:“这话三娘子该回去问世子才对--我又不曾上过战场,如何猜得到胜负局面?”
狡猾!嘉敏心道,要是有赢面,你还让李家老太爷挂帅?却记着那个梦,虽然眼下已经是七月了,却还是说道:“我有个故人在朔州,侍中若是得了空,不妨替我留意一二,那些……人中,可有周城这个名字。”
周城,郑林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三娘子的故人……如何会到朔州那么远的地方去?提到朔州,倒让他想起她的另外一位故人--
他主动说道:“咸阳王妃还是没有消息,多半--”
“多半还活着。”嘉敏苦笑,没有人比她对她的好表姐信心更足,在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死了。
郑林几乎是带了三分怜悯地看着她,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她执意要下嫁李家郎,但是,先是贺兰氏,再来一个元二娘,南平王妃的不作为应该是很多人心知肚明的事--不然,她们怎么敢?
他自斟自饮一杯,却问道:“三娘子当真不考虑宋王殿下么?”
嘉敏诧异地抬眸,挑眉,虽未言语,意思却很明白:萧南真真好手段,如何竟又把他这个太后跟前的红人收买了?
郑林讪讪笑道:“令兄大婚时候,宋王殿下出力可不少--我也是有眼睛的,宋王殿下虽然急于立功不假,也不见得每件事都能让他如此上心。”昭诩伤好之后,花了大力气在追凶上,但是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虽然有时过境迁、线索被抹掉的因素在,但是萧南当时所下的功夫,可见一斑。
这句话,嘉敏索性就不接了。郑林也是无可奈何,两个人对坐,默默喝完一壶酒,谢云然的琴声也就停了。
夏日的午后,屋里放了冰,热的风过来,吹成凉风细细,窗台上的琉璃串子,璎璎清响,如金花细落,遍地玲珑。
嘉敏确信自己是听到了铃声,在哪里呢,她想,沿着这一路走过去,一路都开着花,绿的叶子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有些蔫了,花却开得好,重瓣的长寿花,孔雀草,红的艳丽,白的纤细,水光濯濯,转过角去,是重重帘幕。
锦缎流光的富丽,弥漫在空气里的香,香气沉郁,那像是清晨,日光还没有起来,天边一线,清与浊的分界。
门是虚掩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婢子服侍在侧--原本该是谁在这里?嘉敏也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这仿佛也不是这时候该想的,金铃又响了起来,璎璎,璎璎,时有时又无,像少女娇嗔……或者别的。
像是着了魔,推门的时候,嘉敏这样想。
门开了。不知道为什么,门这样轻易就开了,金铃细细碎碎的响声终于就到了耳边,到了眼前,有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她看到他的眼睛,热的,润的,滚烫的,像是火,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她想,这不是她认识的萧南,萧南是冷静的,冷静如深夜的湖水,或者玉石。然而另外一张脸也抬了起来,湿漉漉的发丝,湿漉漉的脸,红的帔子从她肩上滑下去,肌肤雪白。
她总不能说,这个女人,她也不认识。
长久的寂静,如脑海中的空白,张开嘴,只听到喘息的声音,不知道发自哪里,屋里冰镇融化的滴答声,窗外知了声嘶力竭地开始叫唤了:
知--了--知--了--
哭声。
嘤嘤的哭声……嘉敏确信自己是听到了,是听错了,那不是琉璃串子,不是金铃摇动,是哭声,谁在哭--是她吗?
嘉敏忽然就醒了过来,头顶青烟色云锦帐,累累绣一串葡萄,有飞鸟来啄,翠羽金光。是梦……还好是梦,过去很久的事--她撞见萧南和贺兰初袖的奸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到梦里来。
纵然是梦,也有几分惊魂,嘉敏揉了揉眉心,忽然耳尖一动--她听到了,她又听到了,那细细碎碎的嘤嘤声,细细碎碎的,像合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