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家兄弟人人心中矛盾,都盼着项城郡王去死,又在战场上,四面不但有自己的人,也有一些项城郡王的人,就是没有项城郡王的人在,也有袁训嘱咐过不能擅杀郡王,这又不能亲手杀他。
他还偏偏醒过来。
龙三龙六龙七龙八一起白眼龙二手中装水的羊皮袋子。
龙二搔搔头,压下声音道:“不是老八说的要他活着好算账。”龙三龙六龙七龙八的白眼儿齐齐放到龙二面上。龙二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笑:“现在咱们怎么办?”
趁着项城郡王没大知觉,脚尖猥琐的在他脸上蹭上几道泥,龙二嘻嘻:“难道要当他的救命大恩人?”
龙怀城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
……
这是哪里?项城郡王觉得眼皮酸重涩难以抬起,眼前的一线光让他恍惚看到什么摇动着。打一个激灵,身疲软痛的他也无法动弹,只有耳边呼啸地回想起乱兵呐喊愤怒指责血肉横飞。
“刘向!”这是他忠心的一个将军,在他面前被杀死。
没有人应答。
“钱衡!”这是乱兵中让卷走的将军。
没有人应答。
“罗松,你个狗娘养的……”乱动怒气,项城郡王呼吸急促起来。他看到面前金戈铁马光华刺眼油锅刀山场景狂舞,他看到数十年前死去的人曳曳而来。他的心往下沉。难道这是地狱吗?
猛的,他眼睛大睁,见到灰色的军制帐篷顶子,黑漆四方案几上的烛火。这烛火透着眼熟,以项城郡王伤后又让踩踏的身体状况,要想上一想,才发现他沉浸在刚才地狱里的那点光,就是从这里而来。
一个男人端正坐着,把后背给他。
乍一看,项城郡王觉得自己不认得他。他有宽厚的肩膀,军中常见的好身材。他的盔甲镶金泛起富贵色,不会价值很低,也意味面前这人身体不普通。
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出现小王爷得来的苏赫盔甲,那让人要流口水的盔甲是异邦所制,铸造的时候掺上别的物质,不需要用刀剑去试,久经阵仗的将军搭眼瞅过,就知道取这样的首级军功高。
苏赫?……
半边身子强撑而起,项城郡王包扎的手去按腰间。我被俘了?手按了个空,碰到伤处无处不痛时,他将起未起的身子千斤石般坠落床上。沉重的身躯压得行军床“吱呀”一声,项城郡王紧咬牙关,也逸出呻吟似的痛呼。
闻声,男子回过头。
烛光从半侧身子的他肩后射出,一半儿光迎向帐篷和地,一半儿光搅碎在他的身后,晕黄有如星辰,把男子面貌清晰的勾勒而出。
他有一张遗传自父母的清秀面容。
他的父亲是刚毅方脸,他的母亲当年曾是族中出挑的美人儿,鹅蛋脸儿杏仁眼。到了他这里,随了父亲的脸型,却随了母亲的眼睛。黑而亮的眼睛此时透出的,是无边的愤恨!
项城郡王眸中却透出惊喜。
“老八……是你……”撑起的那口气松泄下去,项城郡王无力重回枕上。脑袋里思绪打个转儿,他转瞬骇然,就是全地狱的鬼都在此时出现他面前,他也不过就这么惊惧。
苏赫,同他相比更算不了什么。
项城郡王心头闪过一句话,不是被俘,但此时重伤面对老八,却更糟糕。
“咳咳!”剧烈的咳起来,吐出来的夹着血丝。
龙怀城负手静静的走过来,静静的凝视。从他懂事起,他就讨厌知道有张脸分外讨厌。这应该归源于他的母亲在有孩子以前就和娘家决裂,潜意识进入儿子的心思中。
小时候,龙怀城曾问过母亲,天真的孩子天真的道:“怎么我没有外家呢?哥哥们都有。”辅国公夫人含泪又含恨,憔悴面容上总似让把青钢刃割开秋色之天空,霜寒冬日还在最后面隐忍不肯出来。
“儿子,母亲没有娘家。”
龙怀城曾信以为真,龙怀城曾安慰过母亲:“那我们就不回去好了。”他记得说过这话,母亲的泪滴落在他小手上,龙怀城用母亲衣裳擦拭干净,径直跑出去玩耍。
……
烛光,在他起身后没有遮挡的照在项城郡王面上,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失血泛起腊黄,沮丧勾出绝望。不久前才灰心过憔悴过恩断义绝过的面容,直挺鼻子薄嘴唇,本来也是张能秦楼楚馆里能映水照花过得去的脸,现在灰白为眸,苍白为辱,惨白是他的底色,心情自不用说,白茫茫大地无处寻生机。
……
龙怀城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回想到自己头一次见到这张脸。记忆中,就有这张脸,发噩梦时总见到他。似讥诮似带尽天地间的不屑,有一天忽然出现在面前。
在军中,龙怀城忽然见到他。
随即恍然大悟,不用任何人告诉,心底泛出火山爆发似的烈焰,这是平生大敌,不可以再原谅的人。
……
“我见到他了,”有一年回家,和母亲同坐,龙怀城没头没脑的说出来。辅国公夫人心底的沉落,不用言明当儿子的也深刻感受出来。
大风没有征兆的鼓荡出来,自心头而出的寒风摧山裂谷可动深邃。国公夫人骤然间震惊,掉落手中丝线,仓皇而逃。
她甚至不愿意再听到哪怕不是他的名字,代替他的一点一滴。
对着母亲夺路撞到门上的声响,龙怀城无声的哭了。那泪冰冻住他的心,寒霜住他的神。霜与寒组成一行字。
此生,与他不共戴天!
……
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