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士则被杀一个月后的一天黄昏,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凝香观的后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瘦弱的男子,低着头,一闪进入观中。
已经卧床不能起身的梁国夫人接见了来人,魏州的混乱虽已平息,元夫人转危为安,田怀礼也坐上了节度留后的位置,但此刻老夫人的心境却是无比苍凉。
她明白所谓的留后和垂帘后摄政的元氏都不过是史宪诚手中的傀儡,魏州田氏的统治自田怀谏被杀的一刻起已经终结了,她成了彻底的闲人,老不死的闲人。
她望了眼女扮男装的田萁,她瘦高的个子,中性的打扮,利索的举止,她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少,她若是个须眉男儿,魏州的江山就不会如此沉沦,可惜她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儿身,业已嫁做人妇,她还能有何作为?没有作为了。
老夫人收回目光,朝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田萁面无表情地回了礼,在她对面坐下。
“我们娘俩掐了半辈子,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我愧对田家,愧对祖宗。也对不起你们一家和你。”
田萁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都已经过去了。”
“怀谏死了,怀礼是个糊涂的孩子,她嫡母也糊涂的很,魏州已经不是田家的了。你还回来做什么?来向我示威,证明你做的没错,错的是我这个糊涂的老婆子。”
田萁扬起脸,直视着老夫人:“我没那么无聊,魏州还是田家当家,怀礼不堪用,不代表田家子弟都不堪用,一切事在人为。”
老夫人道:“是了,我忘了你们已经把田群找到了,不过我听说这孩子已经看透了红尘俗世,他出家了是不是。”
“出家也可以回家,我说过一切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说的好,说的好,你放手去做吧,为我田家争口气。”
田萁利索地站起身,向老夫人一揖,转身离去,走到廊下,她回头望了一眼,便决绝地转过身去,戴上斗篷离开了凝香观。
夜色四拢,她望了望黑黢黢的魏州城,心中忽生一种厌恶。
潜伏在城中的右厢暗桩,为她打开了城门,湖心岛血案发生已经一个月,这一个月,魏州又发生了许多事,使得这座河北雄城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能力在深夜把城门打开放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从容离去,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象征。
马车在城东三十里的松石岗前停下,这座土岗除了碎石便是黑松,此刻正是一天中黑的最浓的时候,在这座黑黢黢的石岗前倍感压抑。
田萁拢了拢斗篷,忽然感到了鼻子有些发酸,她立即驱赶自己的这丝脆弱,干练地迈上了石岗,是松林深处的一座破败的寺庙前停下。
护卫上前敲开了寺门,制住了惊惶的小沙弥,田萁低下头健步穿过幽深漆黑的院落,在后园一座破败的偏殿前停下,她犹豫了一下推开殿门,宏大空旷的殿堂里,一点灯火昏黄如豆,一名年轻的僧人正在打坐读经。
他听到了殿门开启的声响,却没有回头,只是周身颤抖了一下。
他虽已出家,却并没有忘记红尘中那些最亲最爱的人发出的声响。
“你倒是挺会躲清闲的。”
“灯下黑,让你费心找了这么久。”
“我不跟你废话,跟我回去?”
“回去?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魏州已非以前的魏州,你也不是以前的你。”
“读了几本破书,就学着人家打禅机,少罗嗦,跟我走。”
“阿弥陀佛,贫僧了尘,尘缘既了,此处便是归宿。”
“你……”
田萁俏眉倒竖,已经准备发飙了,恰在此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金铁交击的声响,一声惨呼后,四周寂静如死,只听得锵锵的铁甲和厚硬的皮靴踩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沉重的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一名留一字须的骄傲牙将,领着两队杀气腾腾的铁甲卫卒气势汹汹地冲进大殿,将田萁和年轻的僧人团团围困。
“请夫人速速离开魏州。”牙将声音粗硬,面含不满。
“离开魏州,凭什么?”
“请夫人离开魏州。”牙将又重复了一遍。
随行军将将田萁留在殿外警戒的侍卫拖了进来,这侍卫也是把好手,一人砍倒了五名铁甲卫士,奈何寡不敌众肩上挨了一刀,失手被擒。
众人当着田萁的面又在他肩胛上刺了一刀。
“唔!”随从强忍剧痛,没有叫出声。
血却从伤口pēn_shè而出。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颂了声佛,闭目打坐,对周围的人和事不管不问。
“请夫人离开魏州。”随行军将一起呼喊,刺耳的声音在空旷漆黑的大殿里回响,激的人耳膜生疼。
“行了,别喊了。”田萁捂着耳朵叫道,这一刻,她显得十分脆弱。
“请夫人离开魏州。”牙将将她仍迟迟不动身,再度紧逼道,滴血的横刀已经架在了她随从的脖颈上。她的随从闭目咬牙,终究一声不吭。
田萁瞪了眼端坐未动的弟弟,咬了咬牙,对铁铸一般的牙将说道:“他是个一心向佛的和尚,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牙将转身从护军手中接过一封手令,言道:“魏州善待僧道,只要不作奸犯科,蛊惑人心,一体给予优待。”
这手令是史宪诚亲笔书写,点了名要地方官府和军将保护这座寺庙和了尘和尚的身家安全,不仅署了名还郑重其事地盖了帅府金印。
田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