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笙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余汝盈带给她的冲击。

这一刻,时光如江水,轰隆隆地奔走,一下把她带回到近百年前那个上午,她在段公馆大厅里站着,第一次局促不安,又略微心怀期待地,等待见到她丈夫段伯烽,冷不丁见到二楼楼梯尽头,徐汝盈,那时的盈二太太,挽着丈夫段伯烽的胳膊,从大理石台阶上下来。

那一切让她如在深渊,直往下坠。

“大嫂?”段明月挽住她的胳膊,暗暗捏了捏她的胳膊。

凤笙很快就笑了,道:“我不知道今天家里来客人,失礼了。”

段明月提点她:“这位是大哥老师的女儿,密斯余,余汝盈小姐。”

凤笙道:“你好。”

段明月又介绍了沅城本地官员家的女眷,以及省城来的几位女眷,彼此道了“你好”,由于并不熟,只能说说段家的风景,或者省城的风光。

因凤笙刚从娘家回来,洗漱过后还得去见老太太,这会儿倒没法陪他们继续聊,便让段明月先带客人四处转转,让傅妈上了水果茶点,放在段府后面小花园的凉亭里,让大家歇脚的时候用,并一再保证,待她跟老太太问了安,一定回来作陪。

她这样好客,倒让被接待的女眷们格外受宠若惊。

待离开花园那一派热闹,凤笙便收拾心情,把分散的精力收起来,重新开始琢磨她自己那些事。

大哥提议她装部电话,二叔的意思,让她先问过段家,倘若连段家都接不上电话,那么再派信得过的人去上海不迟。

她自己的打算,上海是一定要去的。

以后无论是办工厂,买机器,做贸易,还是以海外公司的名义购买或出售股权,都需要通过外国银行,这是道绕不过的槛,她知道。

她想趁现在局势还算稳,等德国那笔贷款拿到手,就该先打算打算日昌号了……一路想着心事进门,也没留意春雁跟她说了什么,待拿上衣服进了净房,见浴桶里的水满着,心想春雁手脚倒麻利,便脱了衣服泡了进去。一会儿先得去跟老太太、太太问安,还得去后院招待女客,这澡只怕泡不长久。

好在段伯烽一直不在家,老家这边,很少有省城官员家的女眷找上门,而沅城官员家的家眷,即便上门,也有太太赵氏接待,用不着她费心。

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比起上辈子毫无准备,在战火里辗转,几经生死,这辈子已经好太多了。至少眼前还有退路,至少闫家不会在她手里败落。

还能让她把该安排的事安排好,该照顾的人照顾到。

然后离开这儿,一劳永逸。

秋分后,空气里渐渐添了寒意,泡久了就会觉得冷。

凤笙把身体往水里埋了埋。她闭着眼睛,这时候门被推得“嘎”一响。朝外的门已经闩上了,大概是春雁怕她洗太久,水冷了怕她着凉,时不时就要进来探探,脾气是个急脾气,细心起来却又格外细心,是个矛盾的丫头。

春雁究竟陪她多久了?

记不起来了。

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她就跟着自己。母亲闫宛去世后,父亲俞程礼因为徐晚晴给他生了儿子,一门心思扑在这对母子身上,能够想到她这个女儿的时候越来越少得可怜,最后竟成了春雁跟她相依为命,相对姐妹花。

两世为人,春雁都始终待她如一。

凤笙觉得在水里泡太久了,眼眶泡得有点酸,有点热。

她想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替春雁寻门好亲事,让她幸幸福福过完这辈子,再不用陪自己吃苦经历上一世……

春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凤笙突然察觉那声音有些异样。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竟是一身深青色戎装的段伯烽。

段伯烽没戴军帽,没戴白手套,连两寸宽的牛皮腰带也没有束,脖子下面松了两颗纽扣,袖扣也解开了,对他来说,这样子已经相当随意了。

凤笙大声喊春雁。

春雁在门外道:“大奶奶,是大爷,您别怕。”

凤笙掩掩身上的湿衣服,对段伯烽道:“您能不能先出去?”

段伯烽抿着嘴,看了她几个呼吸,然后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搭在屏风尚,转身就走。

凤笙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出来见到段伯烽在跟院子里负责杂物的黄妈说话:“再烧一锅水,我要洗澡。”

黄妈心道,刚刚您不是已经要过水了吗?

视线带过大奶奶,见大奶□发竟湿着,猛然就想到了什么,赶紧应声溜了。

她想大爷看着不近人情一个人,倒知道疼媳妇,得赶紧告诉老太太去。

黄妈让厨房又烧了两大锅热水,段伯烽直接兑了冷水,在院子里冲了个战斗澡。黄妈心疼他,就跟凤笙道:“大奶奶,这天凉了很呐,大爷在院子里吹着风冲凉,万一伤风了,可怎么好?”

凤笙觉得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大概是想找机会,让她跟段伯烽多说话,多亲近。但她实在没这个心思。

便对黄妈道:“大爷是行军打仗的人,他们在军营里都这么洗澡,您让我贸贸然过去跟他说,他只会说我是妇人没见识,少见多怪。”

黄妈觉得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哪个当太太的,不心疼自己丈夫哇?

可她偷偷看凤笙,似乎就真的一点儿不在乎。

可是这也不对哇。

大爷这么好的品貌,又这么权势滔天,连大元帅都器重,怎么可能不叫大奶奶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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