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周其实对刘海石挺有好感的,如今一看,果然是个不错的人。
俩人就坐在那天整治那妖道的亭子里,桌上依旧是茶果点心俱全。
梁楠被范周特意支开了,有些话就好说了。
范周先给刘海石道了歉,也不待刘海石反应,便把自己最初那一世的遭遇换了个时代背景,用“我曾经有个朋友”的方式讲了一遍。
刘海石听罢,默然良久。
范周叹息道:“这世上人分好坏,妖精鬼怪也是有善有恶。无辜的好人受害,起码还有个申冤的地方,无辜的妖精鬼怪被害却是无处伸冤,甚至因为身为异类,不被一竿子打死便已经算是好的了,像道长这样肯与我辈相交的简直凤毛麟角。在那些所谓修士的眼中,我们这些妖物,即使开了灵智,化了人形,有了道行,也还是妖物,被他们开膛破腹挖取妖丹甚至被炼制成妖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真的公平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为万物之灵,可也只是万物的一部分。
天道重人,我辈也只能顺应天道。
不过就算是修士,也是人,既然是人,那就让人间的律法来惩罚他们好了。
我的确是在迁怒,也的确利用了道长。
此案必定上达天听,甚至帝王多疑之下可能动摇道门根基,给道长带来麻烦实在是辜负了道长待我们的一片诚心。
然则,我虽能尽力护住我手下这些小精怪们,让他们依着人间的规矩行事,安安分分地修行度日。可一人之力有尽时,我实在不想在看到当年的惨事重现眼前了。
道长出身不凡,道行高深,人品贵重,陷道长于此尴尬境地是我不仗义,对不住道长。
奈何我毕竟是个妖,有些事情只有道长做得,我就算修为再高,也是做不得的。”
范周说罢起身,对着刘海石长揖到地。
刘海石慌忙起身,将范周扶起来,长叹一声,苦笑道:“范先生实在是太看得起在下了。”
范周说的虽是他上上上辈子的经历,根本不在此世。
不过他手底下多的是消息灵通的精怪,虽说此世此间的人敬重鬼神,人与非人之间的关系算是暧昧开明,甚至颇有一些人与非人结为挚友甚至彼此通婚的事迹。
尽管如此,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思想到底还是多数,某些好面子的修士,尤其是大派修士尤甚,在那些人的眼里,妖精鬼怪天性本恶,是不该存在的,因此而生的种种惨事范周也是听了一箩筐。这还不算那些专门靠走捷径提升修为的邪魔外道造的孽。
若非如此,这些道行不高的小精怪们也不会一听说有靠山便欢天喜地地千里来投了。
便是刘海石这出身正的不能再正的修士对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人都说妖精鬼怪害人,最是冷酷无情,其实修士冷酷起来比妖精鬼怪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修士都自命不凡,不仅视妖精鬼怪如蝼蚁,连那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他们的眼中也与蝼蚁无异,差别只在于异类可以任他们肆意施为罢了。
尽管不是所有修士都如此,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救人性命的也大有人在,可斩杀那些造孽的邪道士拯救无辜妖精鬼怪的修士就真的没听说过了。
刘海石这些日子客居在大宅里,每日看这些大小精怪们跟着两个大妖主子规规矩矩的过日子,比那些学了三招两式就出来蒙蔽百姓套取财物的人修简直本分出几条街去。早已经有所感悟,如今被范周突如其来的当头一个圈子套下来,秉性正直的刘海石顿时觉得压力之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连怨怪范周利用他陷他于不利都觉得无法理直气壮。
见刘海石虽脸色发苦,目光却灼然坚定,显然是下了某种决心。
范周心中暗叹,仗着人家秉性正直就把人家当软柿子捏,当枪使,自己这节操也是碎的差不多了。
不过范周虽然连种族都改了,良心却还是在的。
人家以诚相待,他肯定是不会真的坑人家的,之所以干出这种“卖队友”的事情,完全是因为他那被动技能又不小心触发了一次,看到了刘海石的机缘。
掏出一个锦盒放在刘海石的手上。
“此物是我们无意中所得,赠与道长,全做赔礼。另外请道长安心,我虽有私心,却也不会陷道长于不义,此事于道长虽有为难之处,却也是个天大的机缘,若是道长抓得住,那么道长成就大道之日也就不远了。”
说完也不待刘海石疑问,便又是深深一揖离开了。
独自坐在庭院中,石桌上茶点已经冷透,小院里的灵气依旧充裕舒适,草木生机勃勃,清香满园,刘海石却无法像数日之前那样自在地享受了。
手中握着范周所赠的锦盒,刘海石默默地出神。
最初来此全因好奇,被作弄的鸡飞狗跳之后又觉得这一宅子的精怪们有趣便留了下来。
发现自己被推了出去顶缸时一股愤懑直冲头顶时刘海石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把那两个修为精深的妖精当作了朋友。
那愤懑并不全是因为觉得被朋友坑了,更多的应该是羞恼吧,觉得只有自己自作多情的视人为友,人家却只是在利用自己而已。
人妖殊途,各有各的立场,刘海石并不是个心胸狭窄的,纠结愤懑个几日只怕也就能放下了,顶多日后当作陌路罢了,可偏偏范周来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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