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被大儿子向长孙女提到的老夫人,正坐在自己的那张金线描花梨木长塌上,慢条斯理地吃着茶。
这老夫人吧,便是上了年纪,也向来注重自己的装束仪态。今天,她穿了件嵌珊瑚珠的紫檀色长裙,衬得脸白白胖胖,倒显得比实际年岁轻些。若不是花钿之类的实在不适合她这样的老夫人,她肯定也会装扮起来的。
很明显,老夫人是个好强又要脸面的人。要不然,丈夫早逝、只留孤儿寡母的境地,她也不可能挺过来。
照老夫人的想法,她年轻时累死累活,就为了儿子能够成才。如今上了年纪,理应享清福,再来个诰命待遇什么的。结果呢,诰命就别提了,她很可能还得老死在岭南!
一想到这个,老夫人心里就堵。这心里一堵,原本就不如长安的茶叶就更没味道了。“都这个时辰了,”她把茶碗一放,“大郎人怎么还没来?”
“刚才红儿来传话,说阿兄已经进了门。此时还不到,许是被房里的事情绊住了。”黄素低眉顺眼地回答,手里小心地给老夫人揉着腿。
果不其然,一听房里的事,老夫人眉头就皱了起来。“大房连个主事的都没有,能有什么事?”
“说不定就是因为如此,房里的事情才要阿兄亲自处理呢。”黄素心中窃喜,继续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
老夫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既然娶了汝南县主,元光耀怎么可能再娶夫人?当年看着吴王府如日中天,心想傍上这样的亲家,不娶妾侍也没关系;那时谁能知道,吴王会以谋反罪论处呢?
老夫人相当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她就该狠狠心,不给元光耀提那门亲事!如此一来,她就不会有个闹心的儿媳妇,儿子也不会离她愈来愈远了!
黄素观颜察色,知道眼药上到这里差不多了。“既然阿兄等会儿要来,媳妇这就告退。”
李老夫人还沉浸在过往里,只疲倦地挥了挥手。
元光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己母亲正怏怏地倚在塌边,脸色实在不能算好。他心里咯噔一跳,但仍上前恭敬问礼:“母亲。”
“你来了啊,”李老夫人依旧不怎么得劲儿,“坐。”
元光耀依言照做。“母亲,您可是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儿子请人来给您看看?”
“别费事了,我身子好得很。”李老夫人道,伸出一只手臂,边上的侍女立刻机灵地扶着她坐起来。“你这是刚回来?”
元光耀估摸着,自己刚发作了一通的事情还没这么快传到母亲耳朵里,就笑了笑。“是,不过在非永身上耽搁了一会儿。”
李老夫人一愣。她原以为是元非晚又出了什么新情况,结果竟然不是?不过再想想,元非永性子急躁,闹事也是很有可能的。“原来是非永。他是个猴儿脾性,凡事慢慢来,急不得。”
元光耀点头称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他这儿子都敢对姐姐大呼小叫了,再不管教,还能了得?迟早连他这个爹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他不告诉老夫人这件事的原因只有一个,老夫人不爱听到女儿元非晚的名字。而且,今天老夫人找他很可能就是因为女儿的婚事,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果不其然,老夫人随口问了几句元非永的功课如何,就换了话题。“非晚身体如何了?”她很想装出一副慈祥祖母的样子,奈何实在笑不出,皱纹都显得僵硬。
来了!元光耀心里冷冷一笑。
这倒不是他不顾念母子之情。元非晚病了那么久,老夫人现在第一次提,可想而知是什么关心程度。要不是吴清黎到了他们嘉宁县,估计他母亲永远想不起来吧?
想到这里,元光耀就有些心寒。
他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从小就被灌输长兄如父的概念,照顾两个弟弟已经成了习惯。吃穿用度,他永远是兄弟中最少最寒酸的那个。
不过那时候,李老夫人的偏心还不那么明显,所以他并不觉得吃糠咽菜的生活很苦,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这情况很快改变了。三兄弟读一样的书塾,从同样的老师,最终只有他一个高中。老夫人欣喜之余,就开始要求他付出更多。奉养母亲的钱都由他出,还得补贴弟弟的家用。理由还是老一套,长兄如父。
就算“长兄如父”,那也是“如”,并不是真的“父”啊!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是自然,但成家的弟弟、连同侄子侄女都要他养着,算怎么回事?
元光耀忍了。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也就给了。毕竟骨肉相连,他也不想看到两个弟弟过得不好。
凡是正常人,这时候不说投桃报李,也是感激万分的。可他呢?付出了这么多,换回来的是什么?
他夫人萧菡,嫁进来之后,自己削减了用度,因着老夫人不喜欢儿媳妇排场比她大。
堂堂一个县主,这么委屈自己、自降身份,可曾换来了婆婆的好脸色?哪怕一个?
没有!
就算他夫人后来因为吴王谋反受到牵连,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他女儿非晚,做过什么错事吗?
当然更没有!
非晚从小冰雪聪明,知书达礼。凡是见过她的人,都羡慕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得了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天仙女儿。
而他近日才知道,他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宝贝女儿竟然一直被家里人欺负。先是害了水痘,后被弟弟使唤指责!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