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后的长安城已经在逐渐回暖,不知何时枝头上已窜出了盎然绿意,冻了一冬的鸟鸣声苏醒了过来,娇莺初啭唤醒着阳春的到来。几场雷雨下过之后,便到了二月底,未央宫中栽着的杨柳树也抽了芽,碧绿枝条在越来越和暖的风中飘荡着,将巍峨的宫城染成淡淡青绿色的水墨画卷,而鸟语花香便如要飞出画卷似的,别有一番万物复苏的新气象。
开了春,天气转暖,宫中惯例地裁了新衣,女官的春衣是淡青玉色薄袄配浅桃红色的罗裙,看着便透着一股春日的柔美之意,有巧手的宫女在衣角裙边绣上几朵品红色的小小桃花儿,散下几枚花瓣来,行走裙裾飘扬间仿佛都带着花香。
巧手的宫女也不是别人,正是王绮珊。宫衫自然是有规制的,除了大小尺寸之外一般不能私自改动,不过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李娥姿看了也夸了句有巧思,是以没人敢拿这个说嘴,也没人敢去争相模仿,只是当她一阵风似的从宫女面前走过时,暗地里仍是少不了“就数她点子多”、“很了不起么”、“这是要勾引谁啊”这样没有什么善意的评价。
天气转暖的日子里仿佛心思也活转了,除了衣角裙裾上别出心裁的绣花,王绮珊三天两头的都有出新花样,今儿个绘了新的百蝶穿花的绣样,明儿个蒸了自己配的芙蓉鸡子奶酥,过几天又能捣鼓出与众不同的蔷薇水香露……李娥姿见着新鲜的便也给皇后及各宫妃子送去一份,在**里闲得无事的娘娘们见了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总是要夸上几句,大家便也都知道昭阳殿有个女官是个伶俐的,不知何时王绮珊倒渐渐有了一个“巧娘子”的名头。
有人捧,自然有人踩,而王绮珊也不知是笨还是聪明,平日里对于宫女之流向来是不假颜色,唯独在各宫娘娘面前笑靥如花,不过她毕竟是个官家小姐,即便是有人看她不过,也不过时背地里搞些小绊子,生不出什么大事来。
有宫的地方,就有宫斗。不过冯小怜不会绣花,不会做点心,不会配香露,本分一些,总不会有人见你长得好看就拿爪子朝你脸上划,孔子云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总之她没有掺和到宫斗这场好戏之中——而且她个人觉得还是雪肤花貌饼娘子这个名头比较厉害一些,暂时没有去换的打算。
既然不宫斗,宫里的日子还是颇为舒适的。
昭阳殿的人手很足,阿梅阿竹很勤快,所以轮不上冯小怜来端茶倒水的伺候,李娥姿算是受十一郎之托来照拂她,也不会给她派什么杂役,于是她的差使其实主要就是陪着李娥姿说话解解闷,去花园里剪些花儿来沐浴之类的闲差,当王绮珊窜上跳下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她多半是在树荫里眯上一会儿觉,很是清闲。
除了要讨好人这一点之外,这个日子比起市井里开饼摊儿还要轻松,所以冯小怜有空闲时还会在房中拣起很久未练过的三脚猫拳脚功夫,磕磕绊绊还能打下来一套拳,不过也只是一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说到底,还是在宫中这种笑脸团花锦衣玉食的环境之中待久了,她有些憋屈,很想试试一拳打在那些习惯了绵里藏针的宫妃的笑脸上时,她们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就像要给卫国公断子绝孙脚一样,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冯小怜的性格大抵还是偏向开朗的一些,本性不善虚伪乔装,更不耐看那些笑里藏刀的戏码,脑中被不着调的胡思乱想占了太多地方,也不准备给智谋算计腾地儿,要是真的有小宫女给她使绊子,让她生气了,她多半不会去寻思着怎么算计回来,而是直接揪住对方的衣领揍上一顿再说,反正大家都是宫女,打了你能奈我何,算计回来和当场揍一顿都是找场子……那还是揍一顿比较快,而且解气,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费脑子。
所以宫斗于她,就像是媚眼于瞎子,琴声于老牛,都是无趣的、莫名其妙的、令人同情的事物。
以往冯小怜觉得自己还是有聪明劲的,能和卫国公府上的幕僚打机锋,也有过谈笑间素娘灰飞烟灭的胜绩,不过自从入宫之后她见识过太多绵里藏针的戏码之后,心里才意识到自己是真正厌恶这些的,不过要是真的逼不得已要耍弄心机的时刻,她也不见得会比别人差。
她是缺心思,又不是缺心眼。
闲来无事时,冯小怜也给十一郎写过信,让李娥姿代为传递,信里只是很简单很散乱的字句“一切安好”、“勿念”、“望君珍重”诸如此类没有意义的套话,因为她不确信经手的到底会有几人拆阅,所以不敢多写什么,不过为了让十一郎不怀疑这是李娥姿把她卖了随便找人写的信,她也会附上几句“雪饼可还美味”的闲话。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十一郎也会给她回信,不像她总是简单的几句话,他总是长篇累牍地写上厚厚一叠,用着漂亮飘逸的字迹写着流水账似的废话,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琐碎而缱绻的意味,像是冯小怜就正在他对面时自说自话地聊天一般,透过信纸,冯小怜仿佛也看到了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年正在笑着,就像是他撑着伞出现在漫天大雪中的那天,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有些的确是改变了的,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是冯小怜不知道“我喜欢你”这句话作何解释一样,她也无法解释如今的心绪情愫,只好若无其事地撂在一旁,在这方面她一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