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那样的一张脸,赵玫却并没有转开视线,吸引她的并不是那畸形的嘴唇,而是那张满是灰尘污垢的脸上,那对清透无暇的眼睛。
面对别人的嫌弃鄙夷甚至咒骂,那双眼睛有害怕有自卑有悲伤有愤怒,却始终没有恨,也没有绝望。
那是一双对未来还有着美好希夷,并没有被残酷无情的现实染黑的一双眼睛。
在这浑浊的乱世之中,何其珍贵。
只是到了最后,那双眼一瞬间充斥的情绪全然消退,她淡漠的环视众人一眼,便迅速的戴好头巾掩住脸,顺着城墙跑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赵玫掀起车帘的手紧了紧,才缓缓放开,过了一会,车子又缓慢的动起来。
马车中,尚若恒一言不发,眼睛却紧紧盯着赵玫。
他试图从她脸上捕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却发现即使在看到那样一张脸的时候,她也只是轻吸了一口气,脸上仍旧平静无波。
从西向东这一路走来,看得多了,理应麻木。但是他却有种感觉,她不是麻木,她的平静仿佛是一种力量的积蓄,一旦爆发,便能翻天覆地。
成朝女子大多以柔弱温顺为美,从小到大,他看惯了深闺之中娇柔恭顺的千金小姐,却还是第一次,从一个女子的身上,感觉到了坚毅的力量和气势,即使她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如果一开始她对他的吸引是从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莫名亲切熟稔感开始,那么此刻,他才深深的体会到,她有多么不同。
这时,赵玫缓缓开口了,
“我们会在宁安城住一晚,是吗?”
“是,明天一早赶路,后面的路程不会太平,我们要尽快赶回去,可能不会再入大城了,有什么东西需要准备,我让夏禄去办。”
赵玫却摇了摇头,礼貌的一笑,
“不用。”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才通过关卡入城。
已尽傍晚,烈日将没,余光却依然炙热。
马车刚过,守门的卫兵便整队集合准备关门,后面还有大批未入城的人,都开始躁动起来。
有胆大急躁的汉子拦住卫兵,
“大哥,俺们都排了这么久了,天也怪热的,麻烦通融通融,放俺们进去吧!”
高壮的汉子难得说话说得这么温软,却软不了冷酷卫兵的心。
他被铁着脸的士兵大力推开,接着只听唰的一声,一阵寒风扫过,距脸一寸的距离便赫然停着一个刀尖,锃亮的刀锋上渗着十足的寒意。
他身后的人一边对卫兵们陪着笑,一边把他拖远,不久后便只听得吱嘎吱嘎直到砰的一声,城门轰然关上。
城门外,未能进城的人们只得在城外的树林中凑合一夜,城门内,乌蓬的马车慢悠悠的来到一家客栈门前。
品香楼,宁安城最大的客栈。
马车刚一停下,便有店小二热情的过来接待,负责赶车的春福和夏禄搬了行李,先送去房间。
赵玫和尚若恒则进到店内,拣了临窗的座位坐下,店小二在一旁热情的张罗着,给他们倒上茶水。
赵玫看着杯中的泛黄的水,入口一阵麦香,原来这里的人平常喝的便是这种在中国东北一带颇为流行的大麦茶。
尚若恒点了些清淡的菜,此时正是晚饭的饭点,店里的人却并不多,而光看他们一身的穿着,便知不俗,所以小二也格外热情用心,一直在旁边伺候着。
“最近生意不好?”
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让店小二微愣,这才注意到说话是旁边这位姑娘,只见她端着杯子并不急着喝,只来回转着,然后一侧头,看向店小二,又问了一遍,
“最近生意不好?”
店小二终于反应过来这女子是在问他话,连忙回答道,
“怎么能好,兵荒马乱的,西边又发了灾,据说饿死了好多人,饭都吃不起,谁还会下馆子……”
说完,却偷偷瞟了眼女子身旁那位样貌气度不凡的男子,见他并不生气,才默默的低下了头。
尚若恒只垂眸淡笑,并不插话,看若无意,却细细的留心着赵玫的一举一动。
也不怪店小二会觉得奇怪,成朝女子向来遵礼守旧,有男子在场便绝不逾越半步,更不会轻易出面与外人说话。
所以赵玫的行为,在店小二眼中,无疑是异类了。
他却毫不介意,反而有种奇怪的自豪感,他尚若恒看中的人,理应不受束缚,随心随性,举世无双。
“这宁安城不是西侯领地中最大最繁华的城池吗?不是应该大开城门方便往来客商行人,怎么现在入城还要重重搜查盘问,而且天未黑就早早关门了?”
店小二听得赵玫如此说,便压低了声音凑近她,
“姑娘有所不知,咱宁安城是西侯王府所在地,重中之重,如今那王都四周打得火热,也难保会有刺客潜进来对侯爷不利……”
店小二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赵玫意会的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
她却不知,她混若无意的垂眸一笑,不仅让机灵的店小二心跳慢了半拍,更让一直安静饮水的尚若恒冷冷的扫了那痴愣的店小二一眼,后者一个激灵,赶紧默默的退下了。
店小二悻悻的上到二楼,走到最里的一间雅间门口又停住了,原本想进去主动招呼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却突然想起里面的客人吩咐过不要打扰。
他晃了晃脑袋便转身离开,今日来的都是贵客,都不好伺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