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里轻叱,就是父亲太能干,母亲才敢把佣人一个一个辞掉,最后全家的活计都落在了父亲一人身上。本来也是素有才名的人物,样貌也是出众,现在这手粗得都拉衣服了,两鬓也已经斑白,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得老上十岁。
“父亲,叔叔不是来信说,若是有困难就对他说么?不若你让他酬些路费,再写封信给母亲,说不得母亲就允了呢8亲!”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厚脸皮的。”竹的父亲说完,倒笑了,还别说,竹说的也是个办法,他早就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大典侍又是个念旧恩的。再说,他看了看竹,这孩子样貌好,才情也好,就是这性子……若是去了大典侍那儿,让他帮忙说合找个好人家,倒也不错。不求富贵,只要不再像自己这么操劳就行。他吃过的亏,不想让孩子再吃了。武家说来总是被公家轻视,可是,那日子是实打实的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一点儿容不得虚,这公家现在就只剩个空架子了。再说,竹和妻子最近在较劲,他也知道,虽然劝不得,可是,去人家做客这种事儿,实在是面子里子全无,也不怪竹硬顶着。
想了许多,他终于狠下心点点头,道“好,这事儿,我来办,只是,未成事之前,你母亲那里莫说漏了。”
见父亲答应了,竹又哪里会不应,他拼命点头,再三保证。
大典侍也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对他这哥哥和侄子也是挂念,这信一来一回都没用多久。随信来的还有丰厚的礼物和盘缠,只是落到他们父子俩手里,也就剩个渣了。不过母亲虽然陈着脸却也安排了人,送他们走了。走在官道上,竹看着外面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自由翱翔于天际。竹的父亲不若他乐观,不过看竹开心,他心里也高兴,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却让生活磨得尖锐无比任是哪个父母也不落忍。
当竹踏足繁华的江户,踏入大奥精致的大门,跪在穿着一身艳丽的京友禅的大典侍叔叔面前时,十二岁的竹仿佛看到了命运齿轮的转动,摸到了自己的心跳一般。一种力量,从他心底涌起。大典侍叔叔很喜欢他,他甚至在叔叔那里见到了将军,通身的气派,将军看到他的时候,愣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鹤嫁出去的时候,也不过和你仿佛的年纪。”竹是个有心的人,自然知道将军说的是她唯一的儿子鹤君,那时候,他看到一扇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果然,大典侍对哥哥说,想收养竹,将军也很喜爱他。从来坚强温柔的父亲,忽然变得激动,竹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失礼于人前,把利害关系在他面前摆了个通透,大典侍的脸色也不是十分好看。竹还是执拗的要留下,最终,父亲妥协了,只是精神仿佛从他身体里抽离,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枯萎了似的。父亲走的那天,他追出去很远,父亲却连头都没有回。
竹正式成为德川竹的那天,他喜悦的跑到大典侍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却得到了父亲早就辞世的消息。父亲临走只和他说了一句话“你的路是自己选的,要走好,莫后悔,莫抱怨,也别轻言放弃。”哪知这话,却成了父亲最后的话。竹愣在那里,这不对,他已经显贵了,他还等着父亲夸耀自己,看他饱受沧桑的脸露出欣慰的笑容呢。
竹攥紧了拳头,心想,父亲即便到了天上,我也要活出个样子来。他若知道,即便在天上也会笑;他若笑了,我在人间也会知道!
时光荏苒,竹一天天长大了,大典侍待他确实好,将军待他也不错。可是,竹离他以为的目标却越来越远。大奥里美男三千,大典侍步履维艰,公家以御台所信大人为首,和武家斗得厉害。不说武家,其实公家内部也斗得厉害。岁月蹉跎,大典侍荣宠还在,容色未衰,却来了新典侍。更多年轻的男子上了将军大人的床,大奥的制衡之术,竹渐渐窥得了本质。潮涨潮落,水满水溢,他看的越来越清楚,心却越来越冷。终于有一天,他发现自己落座于窗前,一如困于大典侍笼中的那只小鸟一般。金丝的笼子,专人服侍,可是却被剪了翅膀,即便放生,都不能飞了,也无法在大自然里觅食,出去,就只是个死而已。
大奥里危机四伏,他却游刃有余的活着,只是不快乐不自由罢了。针对大典侍的嘲讽越来越多,将军对竹的宠爱让人眼红,难听的话自然不少。可是,将军待竹一如亲生母子。竹受着将军宠爱,心里恍惚,自己的母亲好像也不曾如此。他有些羡慕未曾谋面的鹤君,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受尽万千宠爱,自己今日居然还能受到他余温的恩惠。只是,将军若真的宠爱他,为什么又把他远嫁纪伊,不过一个庶出长女,还好占了个长字。据说皇室也曾经求娶,将军断然拒绝,这可是幕府多年不曾求得的荣耀。
等竹到了适婚年龄,他又有些懂得将军对鹤君的疼爱了,那真是疼入心坎了,才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早早替他安排了出路,也是退路。幕府百年,大名势强,继续集权已是艰难,幕府也摇摇欲坠。纪伊那里,自成一国,德川光贞又素有威名,好大一堵挡风的墙,鹤君嫁去,真是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