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闲突然抬起头,就那么一动不动直勾勾地望着林语妍。
林语妍却被叶闲这个时候脸上所表现出的神情吓了一大跳。
天啊!她不禁在心中疾呼一声,那是一种多么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眼神啊。
眸瞳赤红,脸色发青,眉头皱成川字,叶闲那双眼充血面无表情,仿佛一头濒临疯魔的怪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不过当看清面前的这位第一个敢于打断他破题思路的首犯容貌长相时,他那布满血丝的眸珠终于有了一丝生气,眼皮重重地闭上再缓缓张开,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再愣愣地呆了足足有四秒,才终于恢复到了几分正常。
叶闲使劲晃了晃有些昏胀的大脑,先自四下扫了扫观察一番身处的环境,然后才转向林语妍轻咳一声道:“林老师,原来你还没有离开啊?”
林语妍被叶闲这种对她赤-裸裸的无视弄的有些小郁闷,要知道,在叶闲埋头计算股价曲线图的三四个钟头里,林语妍百无聊赖地将会客室四面宣白墙壁上悬挂的字画从头到尾浏览了个遍。这段时间对于这位林大小姐而言,说成是煎熬却也不为过。
只因这些字画,无论是正西居中而挂的那副长足一米二尺的《清明上河图》,亦或是以紫檀木框固定在正南的那卷王羲之的《十七帖》,乃至横垣在正东门檐上三尺高处的那副唐伯虎生平最得意之作《溪山渔隐图》,其中竟没有一样是原创的真迹,而所有的这些俱皆是高仿的赝品。
若论品鉴高仿字画,林语妍自打六岁起,在她那酷爱古玩的爷爷熏陶下,开始对这些书帖画本产生浓厚的兴趣,到了十岁时候便已练就了一双独到的慧眼,能够一眼辨出这些书帖画本的真伪,甚至可以凭借书帖画本的墨迹和纸张清楚地判断出这些高仿品出产的年代。
可以这么说,林语妍林大小姐在大学毕业前,所接触的高仿赝品书画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中甚至包括一些连部分被国新顺之钢铁世纪38549人称作鉴赏大师的人物也束手无策的顶级高仿,所以,面对这座西式洋楼会客室内的几幅做工明显粗糙、摹临瑕疵突出的书帖画图,她实在提不起多么浓厚的欣赏兴致,只是勉强逼迫自己去努力找寻其中的缺陷。
此时此刻,在这间房内悬挂的三样书画,《清明上河图》最明显的缺憾便是那座虹桥,其桥身明显比原著偏窄;王羲之的《十七帖》中字体的撇捺点横描摹的还算传神,可惜画纸却分明是近现代景德镇造的宣纸;而唐寅的那副《溪山渔隐图》的印鉴与真迹大有出入。
当然,这三样原著孤本,在书画界中,也算得上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世珍稀,至少,林语妍就从来没有见过。
整整三小时四十五分钟三十六秒,林语妍就那么无聊地徘徊在三幅低劣的书画仿品前,几次压下焦灼烦躁难耐的心情,忍住拉叶闲向冯武阳辞行的冲动,目的仅仅不过是为了给叶闲的股线图计算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
然而令她没想到地是,当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将处在疯魔工作状态下的叶闲唤醒,让这个陷入深度微积分公式中的二愣子歇上一歇,哪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二愣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自己“原来你还没有离开?”
从小到大,林语妍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忽视的感觉。
尽管可能叶闲在说这句话时完全是出于无心之失,但林语妍的心中还是感觉有些委屈。
不过林语妍毕竟不是“小魔女”习蕊那般喜欢将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写在脸上,遇到委屈就习惯撅起小嘴,大眼朦胧,泪光盈盈,撒娇耍赖,惹人怜爱。
她是西京大学的讲师,家住京师的名门千金,自小受到良好的家教,长大更成为高雅淑女的典范;她十九岁大学毕业、二十二岁研究生毕业,学过上流社会的交际规范,修过心理学,得过市模范青年表彰,被西大公认做最美女教师……
所以,这个时候,当听完叶闲那句小小伤人自尊的问话,她并没有泪眼婆娑地大骂叶闲这个二愣子痴愚呆傻不通人情,她只是平静地看了叶闲一眼,道:“我们一起来,当然要一起走。”
她说的是那么地理所当然,就像是这句话早已在她芳心深处酝酿了很久很久。
因为一起来,所以一起走。
因为,所以。
这两个原本构不成因果关系的事项,此时,从林语妍的檀口中娓娓道出,却组成了天下间最富因果的因果事件。
叶闲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刹那之间,他的泪腺似乎即将泄闸,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蓦地闪过一首曾经在一卷记载着仓央嘉措诗词的泛黄古册中所见的几句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漠然,相爱。
寂静,欢喜。
叶闲双眼有些湿润,借着晶莹剔透的翡翠晶灯,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朦朦胧胧中仿佛月宫仙子的林语妍。
他只觉得,此时此刻,这个对自己不舍不弃的女子,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