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蓝珏之于霍青央,是生命中的唯一光芒,是近乎于疯狂的一道光芒,所以,除他之外的所有都是黯淡的,纵然是生她的父亲,纵然是养她的奶娘。
她的一生,是个被霍蓝珏保护得很好的少女,她乐观,带点骄气、不失跳脱、随心所欲,以至于会忽略她身上那个病魔的影子,诅咒着她活不过成年。
然而,她活到了那一年,她十五岁了。
郑莞明白,因为她一直都是快乐的,因着霍蓝珏而快乐。
此时的霍青央,不可否论地已然是个美丽的少女,不同于他家藏于深闺中的碧玉所有的羞态,她洒脱自然。
无论是因为她的亮丽或她的身世,女子所要面临的终身大事,不因她的病况退去一点颜色,在她这儿依旧、更加地如火如荼。
但她只需微微皱眉,对着所喜爱之物少上一份神采,霍蓝珏立刻便会让那些令霍城主眉开眼笑的求亲大队烟消云散。
纵然她在梦中,郑莞亦可感觉到那份满满喜悦;纵然命运无端,郑莞亦可感觉到她看不见阴霾。
一切都是因为拥有霍蓝珏,所以可无须担忧,无须思虑。
或许她会想,为何霍蓝珏是哥哥,哥哥能否陪伴她一生?
会的,她坚信。
其实郑莞仿佛也觉得可以如此坚信下去,因为她的一生注定会是短暂的。
然后郑莞有时会想,为何霍蓝珏会倾心所有对待霍青央,仿佛他的存在只为霍青央。
只要是霍青央想跟着他,无论哪里,他都会带着她;只要霍青央想要的,无论什么,他都会找给她;只要霍青央讨厌的,无论什么,他都会在目光中加上疏离。
这一切,很执着。执着得令人难以想象。
但身上其中,切身体会了霍青央的心绪,便无法再去探究一句为什么?
为何一定要找个原因,或许根本没有原因。又或只是因为血脉相连,总之,无法驳倒他的好,无法拒绝他的好,那这种令人沉溺的好。就且享受吧。
是的,郑莞心想,享受这一切,享受霍青央的喜悦,于她而言,她现在也是霍青央。
桂花在十月飘香,一年复一年,由清风送入窗台,落在窗侧躺在榻上休憩的霍青央的脸颊。
郑莞忽然觉得有些痒痒的,即刻感觉到霍蓝珏出现在身侧。轻轻拭去霍青央脸上的桂花,鼻尖留下他指下的墨香。
除了视觉、听觉,十八年后,她居然有了触觉、嗅觉。
霍蓝珏轻轻合上窗台,再出得珠帘,入座案侧,执书而看。
霍青央慢慢睁开眸子,如打开一片世界,她含着笑仔仔细细看着霍蓝珏,他是君子无暇。是美玉无双,淡然高雅、清幽深邃,会时若晴空,会时若暗夜。是她哥哥,唯一的。
良久,她才道:“哥哥,这一次,我在家中等你回来。”
霍蓝珏抬头轻笑,如沐春风。“想好了?”
霍青央点了点头,眼中有些埋怨,“不过下次我可不准太子再把你调走。”
霍蓝珏笑而不答,翻开一页书,淡淡道:“若回来见不到你,哥哥会忘记你的。”
霍青央托着腮子推开窗台,桂香骤袭,她迷了眼睛,心中微一悸,“青央还没感觉到要离开。”
忘记,这两个字,只要想到被哥哥用在自己体上,霍青央便觉痛彻心扉,比起发病时无法呼吸的沉痛,天壤之别。
如何能让哥哥忘记她,她不贪心,只是这一辈子,绝不可以。
霍青央的心思,从这一刻开始,竟能一点不遗落地被郑莞感觉到,的确,她现在是霍青央了,所以能有霍青央的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
但同时,她仍然是一个旁观者,她拥有自己的想法,无法影响霍青央的任何。
霍蓝珏筑了个完美的天空任霍青央自由翱翔,却忽略了他自己,其实霍青央早就将自己绑在了霍蓝珏身上。
等候的日子漫长无岸,但对霍青央来说,这等候存在着意义,所以不苦。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等,却是两年。
两年,对于郑莞想跨越的五百年来说不值一提,但对霍青央来说,那该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却都放在都城中那个小院,一步不离,与花草、与风云作伴。
郑莞知道那是为什么,霍青央曾湿润着眼睛躺在竹椅上,与着空空的,永远开着的大门,依旧微笑,自言自语道:“我怕哥哥回家了,却见不到我……”
她的下半句话散在风里,郑莞却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我怕,哥哥就此会忘记我。
终于在那日,霍蓝珏看着披着云霞的回来霍蓝珏,虽风尘仆仆,但他一身青衣,不染尘埃,临风玉立,他说:“我来了。”
这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却是她的哥哥,也幸好是她哥哥。
霍青央笑了笑,“哥哥,其实青央等得有些累了。”
霍蓝珏俯下身来,挑开她微盖住眼睛的刘海,低声问:“你随我走遍过南方,可是想去塞北?”
霍青央点了点头,其实她明白,哥哥是应该站在世间顶端的人,不应只留在她身边,承袭家业,非他所愿,建功立业,乃他之志。
如今新帝初临,跃跃欲试,正是他一展抱负之机。
或许她于霍蓝珏只是累赘,其实她都明白,只是想要不明白,因为明白了,或许就是她要离开之时。
郑莞忽然间觉得苍凉,就像塞北两个字,应仅是铺天盖地的一路黄沙。